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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部分(第1页)

真可谓患难知己,静竹对亦竹的长短了解甚深。见静竹说话费力,杨度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静竹喝了一口,又慢慢地说:“这一年多来,你心上有极大的苦痛,我因病没有好好地与你多说话,现在想起来很觉难过。”

杨度想起那年由君宪转共和时,心里矛盾重重,就是因为静竹那番轻轻柔柔的话,使他重新获得勇气和力量。经过冷静反思后的杨度心里明白,这一年来静竹的冷淡,不是因为她的疾病,而是自己在错误中陷得太深的缘故。

他怀着真诚的歉意对平生真心所爱的女人说:“静竹,我对不起你。那年在潭柘寺,我对着菩萨起下了誓言,今生今世要做个干出大事业的伟男子。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由于我信仰的是一套在中国行不通的主张,白白耗费了心血,浪费了光阴。到头来,对国家无益,自己也一事无成。尤使我难受的是,没有让你看到我的誓言变为现实,给你带来安慰,带来幸福……”

杨度嗓音硬咽起来,几乎不能说下去。他想起静竹、亦竹独居西山苦等他五年,想起这十年间,她一直疾病在身,自己蹭蹬政坛,也没给她丝毫风光。杨度沉痛地说:“静竹,这二十年来,你为我吃尽了苦头……”

生命垂危的静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温暖,她承受不了这种突发的喜悦,只觉一阵难耐的晕眩,几秒钟后才睁开眼睛,清清亮亮的泪水从她虽失去光彩却依然美丽的丹凤眼中奔涌而出。二十年来的痛楚,有这一句话就足可慰藉了。心地善良的她反而对前向的冷淡自责起来。

“皙子,你不要这样说,何况我也没有受过多少苦;即使受苦,为了你,我也心甘情愿。我知道你一直为你自己信仰的失败而痛苦,其实这大可不必。”静竹又喝了一口水,继续慢慢地说,“男人的政治信仰,我们女人弄不太明白,但我有时想,这中间或许并没有什么对与错的区别。那几年我和亦妹在西山绣花。有段时期,我们绣的都是大红大紫、富贵吉祥的图案,自以为好卖,结果买的人少。于是我们改绣山水兰竹一类淡雅图案,买的人多了,但过两个月又不行,先前绣的大红图案又时兴起来。看来,不是图案本身的高下,而是逢时不逢时罢了。男人的政治信仰大概也差不多,逢时就行得通,不逢时就行不通。皙子你说呢?”

静竹把绣花和治国放到一起来比较,从女人的角度来看待男人的事业,话说得很有道理。天下事,无论大小,道理都是相通的,所以老子说治大国好比烹小鲜。只要禀赋聪慧,又勤于思索,就能从小事中悟出大道理来。一个多么聪颖的女人啊,可惜偏偏这般命薄如纸!

杨度抚摩着静竹冰冷的手说:“你说得对。我近来读老庄的书,心思开窍多了,我都想通了。正如你说的,大红大紫也好,淡淡雅雅也好,君主立宪也好,民主共和也好,无所谓好看不好看,中用不中用,全在逢时不逢时,逢时就好,不逢时就不好。我先前的折腾,就是因为没有看穿这点,我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我知道你现在遵照湘绮师的教导,在补上老庄之学。叔姬姐来京后,也教我读过老庄,但我不太懂,倒是早年你讲的妙严公主诚心礼佛的故事给我很深的印象。好多年了,我总在想,妙严公主是金枝玉叶,想要什么有什么,她为何还要去拜菩萨读佛经呢?我后来请教过一些习佛的人,他们说读佛经拜菩萨时可以忘记世上的烦恼事。我想妙严公主虽是龙子龙孙,心里也一定跟我们普通人一样有烦恼,所以她要去拜佛;也一定在拜佛时心里安宁了,所以能几十年不间断。于是我在烦恼的时候,也便学着妙严公主那样不断念佛,果然心里要安静些。尤其是以后戴上密印寺法师送给你的那串念珠,再念阿弥陀佛时,心里越发有一静如水的感觉。”

“啊,有这样好?”杨度略带惊讶地说。他一时想起许多往事:密印寺,法源寺,总持寺,寄禅,智凡,道阶,还有慈悲庵里的净无。有一次,他很得意地拿出珍藏多年的那串松花玉念珠来,给静竹、亦竹讲起觉幻长老赠珠的故事。静竹高兴地说,这串念珠送给我吧!于是松花玉念珠就到了静竹的手里。原来以为只是拿它玩玩,殊不知她真的挂着它参起佛来,而且居然起了作用!

“皙子,我劝你今后不妨研习研习佛经,它一定可以解除你的烦恼。”

杨度突然记起那年觉幻长老说的一句话来。当时觉幻长老是这样说的:佛家与皇家,看似有天地之遥,其实不过一步之隔。居士年轻,趁着懵懂之年去放胆干一场吧,王霸之业做得疲倦了,再坐到佛殿蒲垫上将息将息,或许能于人世看得更清楚些。初听到这话时,杨度感到惊愕,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觉幻仿佛是先知先觉似的,他竟然早就看出了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借懂之年的作为,而且一定会疲倦。现在,王霸之业果真做得疲倦了,何不到佛殿上去坐坐蒲垫,从佛家的角度来看透皇家呢?杨度点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静竹的脸上现出很久以来没有的欣慰的笑容。说了这么久的话,她太累了,闭着眼休息一会,她终于鼓起最大的勇气,望着神情疲惫双鬓已生白发的心上人说:“皙子,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敢说,我怕你伤心。现在已到了这般地步,我不得不说了。”

“什么话?”一阵阴影罩住了杨度的心。

“皙子,我死之后,请你按佛门规矩,把我化掉,将骨灰装到一个瓦坛子里去,什么哀悼的仪式都不要,只将当年江亭题词的那把绢扇和潭柘寺里那角拜砖放进瓦坛子里,有绢扇和拜砖陪伴着我,我的灵魂就会安妥了。今后遇到方便,将我埋到我的父母身边,他们的坟墓在苏州阊门外……”

静竹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水一串串地流淌着,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杨度越听越心颤,他终于抱着静竹枯瘦的身躯失声痛哭起来。

三 八指头陀的诗集将杨度引进佛学王国

几天后,静竹在病榻上安宁地与人世分别了。杨度悲痛欲绝,亦竹哭得死去活来。杨宅老小都对这个奇女子苦难的一生表示深深的痛惜。遵照静竹的遗嘱,她的遗体火化。亦竹从那套袁家所送的八宝瓶中挑出最漂亮的美人瓶来,把静竹的骨灰装进去,又从箱底寻出那把早年杨度题词的绢扇,去掉扇骨,用扇面包了那角拜砖,一同放进美人瓶里,然后用泥封死,就放在她的卧房里,以后再觅便带回苏州。

静竹死后,杨度精神恍恍惚惚很多天,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静竹的影子。一会儿是江亭,静竹笑吟吟地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在绢扇上题词,一边说:“我看重的是词,不是榜眼。”一会儿是潭柘寺,他们俩在观音像前定情,静竹激动地说:“皙子,你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一会儿是西山茅舍,静竹冷静地做出了最大的自我牺牲;一会儿是槐安胡同书房,静竹像哄孩子似的抚平他心上的愁结。

就在这样恍惚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东流的千惠子,浮现出云吉班的富金。这两个女人都曾经让他倾心过。千惠子美丽高洁,对他一往情深,但她终究拗不过她的家族,不愿为他做出牺牲。他们之间没有命运的联系,时过境迁,哪怕今后就是再见到她,大概也不会有太激烈的情感冲动。富金也美,也爱他,但她只是一个世俗妓女,连接他们之间的纽带不过是金钱权势而已。一旦无权无势了,她也就不是他的人了。这样的女人,即使先前再令他倾心,现在也没有挂牵的必要了。杨度越来越看得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把全部爱情给了他,为他牺牲了一切一,时时刻刻关心着他,与他同命运共荣辱的,正是这个出身低贱而骨格清纯的静竹。想到这里,杨度真心觉得对不起她。

二十年来混迹政坛,不要说帝王之学已成泡影,就是连一桩实实在在于国于民有益的小事也没有办成,离一个伟男子真正有十万八千里之遥。静竹她也有希望,也有理想,但屡受挫折,历尽磨难,然而她都能淡泊处之,不怨不尤,莫非正如她所说的,是心中有佛的缘故?湘绮师一面研习老庄之学,一面热衷帝王之业,可见老庄不能使人归于淡泊。这几个月里努力奉行老庄清静逍遥的说教,口口声声说丢掉帝师王佐之念,但成天这样唠唠叨叨的,可见此念并未在心里泯灭。觉幻劝我在蒲垫上将息,寄禅说我有慧根,何不舍老庄而人佛学呢?即使是出于对静竹的爱,也应该坐到菩提树下呀!

杨度的这个想法,大家都赞成。

拜了一世观音菩萨的老太太连连说:“早就该这样了。人活在世上,靠谁保佑?别的都靠不住,只能靠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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