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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第1页)

将与美国的合约一废除,他们就立即把银子拿出来,做新公司的股东。”

“好!”张之洞赞扬杨度,“足下办了一件很好的实事,老夫一向以为国为民办实事自励,过去芦汉铁路由比利时人包办,老夫就很不服气,常想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铁路,为什么要让洋人来修筑,我们就这样没用吗?这次粤汉铁路,朝野都有收回自办的议论。海外留学生不在位都有如此强烈的爱国之心,老夫身为国家大臣,岂能落在年轻人的后面!足下可以对他们说,粤汉铁路是一定要从洋人手里收回来的,只是此事牵涉面很大,尚须作许多周旋,总在这个把月内就可以见分晓了。”

杨度起身,激动地说:“老大人一片忠心为国为民,普天下共仰,湘、鄂、粤三省人民更是将感恩不尽。老大人事多,我就此告辞了。”

张之洞凝望着这位海外留学生的全权代表,一种历史责任感顿上心头。他颇带感情地说:“足下再坐一会,老夫尚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请老大人赐教。”杨度坐下。

“皙子先生。”张之洞换了一种称呼,显然比“足下”两字的分量来得重。“老夫今年六十八岁了,从二十六岁入翰苑以来,整整在宦海浮沉了四十二载。从涉入仕途那一天起,老夫就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好官,为国家尽忠,为百姓办好事,从京官到晋抚到粤督再到湖督,自认为未负初衷。但是几十年来,外人侵凌,国事日非,就是老夫治下,亦有许多事不能如愿。事实教训了老夫,国家要强盛,百姓要富裕,朝廷非变法不可。为此,老夫联合江督刘岘庄给老佛爷上变法三疏,劝老佛爷因势利导,变祖宗之成法,效泰西之新政,所幸老佛爷都采纳了。只要从上到下都认真执行朝廷的变法诏令,国家还是有希望的。近日驻法使臣孙宝琦、驻英使臣汪大夔等都向朝廷提出了不少有关新政方面的具体建议,估计老佛爷亦会接受。老夫将这些朝政大事告诉你,其目的是希望你知道,国家马上会有一番大的举措,一番大的改变,要将它付之实现,需要大批的人才,尤其需要杰出的人才。足下身为留学生领袖,又专攻各国法律,研究日本宪政,正是适合当今时势发展的难得人才。足下这次办理粤汉铁路一事,不仅能从法律上探讨挫败洋人保卫国权的根据,更为可贵的是回国之后,能联络富商名绅,筹集了百万银两的股本。老夫一生历事甚多、阅人甚众,如足下这样脚踏实地的有为青年尚不多见。现在许多年轻人,尤其是海外的留学生,既不潜心学习西洋东洋的长处,又不扎实地研究中国的现状,开口排满,闭口革命,组织秘密团体,阴谋武装叛乱,他们口口声声自称是爱国者,其实祸国殃民。看到足下这一年多来的长进,老夫心中甚是欣慰。望足下善自珍重,返日本后继续自己的学业,多学点别人的长处,回来好好造福于自己的国家。老夫一生以荐人为己任,今老矣,无所作为,尤喜保荐真正有所作为的年轻人,遇有机会,辄向朝廷保奏,深望足下勿负老夫的厚望。”

张之洞这番诚恳的期待,使杨度大为感动。他再次起身鞠躬:“晚生一定铭记老大人的教诲,努力做到学有所成,只是年幼才疏,还望老大人今后多多栽培。”

六 博爱丸上,杨度静下心对回国三个月来的经历做了一番清理

张之洞对杨度本人的期望以及对粤汉铁路收回自办的明确态度,给初办国事的杨度以极其巨大的鼓励,他兴冲冲地回到湖南。

受舆论的影响,长沙、岳州、湘潭、衡州等地的知识界和绅商界也都在议论粤汉铁路的事。一部分先期回国的留学生在旧式的书院和新式的学堂里串联,组织青年学子们举办各种活动,敦促官府收回粤汉铁路。一时间,形成了一股爱国筑路的热潮。

杨度以他特殊的身份成为了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学子崇拜的偶像。他不辞辛劳地奔波在他们之中,以自己广博的法律、经济等方面的知识及滔滔雄辩的口才,将粤汉铁路一案条分缕析,解剖精当。听者莫不倾服他的观点,一致认为粤汉铁路非收回不可,不收回则无异于将国家主权出卖给外人。杨度也因此而受到湖南士人的广泛尊敬。

不久,他得到准确的消息:张之洞联合两广总督岑春煊上奏朝廷,请求将驻美公使伍廷芳与美国美华合兴公司于光绪二十四年所签订的《粤汉铁路借款合同》十五款及于光绪二十六年签订的《粤汉铁路借款续约》二十六款一并废除,将粤汉铁路交由湘、鄂、粤三省自办,并请严惩接受巨款贿赂出卖国家利益的伍廷芳、盛宣怀。

杨度十分圆满地完成了全体留日留美学生的委托,告别老母妻儿和湘绮师,回东京复命。他牢记张之洞的嘱咐,拟再用三年的时间将泰西各国和日本的宪政彻底研究透彻,以备今后朝廷大用。

杨度在上海候船的时候,正是黄兴、刘揆一、张继等人也逃到上海来的时候。他们并不因长沙起义的夭折而气馁,在得知马福益也已安全逃出的消息后,便积极筹划第二次暴动。他们以章士钊在上海办的启明译书局为掩护,广为联络各省在沪革命志士,并成立了一个取名为爱国协会的华兴会外围组织。杨度也到过启明译书局几次,参加过他们的会议,但谢绝黄兴等人的邀请,不做爱国协会的成员。就在这时,一个毛头小伙子给爱国协会惹出一桩大祸事来。

此人名叫万福华,原籍安徽。两年前随叔父到湖南,就读于长沙明德学堂。激于大义,并出于对黄兴的崇敬加入了华兴会。长沙起义夭折后,他也尾随黄兴等人来到上海,积极参加爱国协会的活动。

一天,他看到张继的德国手枪,很好奇,便要张继借给他玩玩。张继借给了他,并告诉他如何使用。万福华把手枪摆弄几下后,心想,何不借此去为国家除掉一个奸佞?他想起了寓居上海的王之春。

王之春是湖南衡阳人,做过安徽巡抚和广西巡抚。在皖抚任上,安徽人很恨他,在桂抚任上又与法国人妥协。他去过俄国,在洋人面前献媚取宠。万福华断定此人必是奸佞无疑。王之春现被开缺闲居上海无事,常去茶楼饮茶听曲,万福华见过几次面。

这天一早,万福华怀揣手枪,上王常去的茶楼寻找。果然在一个茶楼的雅舍里,六十多岁的王之春正摇着湘妃扇,跷起二郎腿,眯着眼睛听对面一个女孩儿在弹琵琶唱曲子。万福华心中暗喜,悄悄地走到雅舍门口,瞄准王之春那颗肥大的头颅就是一枪。可惜万福华的枪法太生疏,那颗子弹并没有打着王之春,却把墙上的一面玻璃镜子打得粉碎。王之春吓得还没回过魂来的时候,几个差役早已把万福华死死抓住,扭送到警察局。任严刑拷打,万福华只说是要为国除害,闭口不招手枪的来历。

上海的报纸将刺客万福华作为大新闻登了出来,张继叫苦不迭。黄兴因章士钊在上海人头熟,便要他去监狱里探望万福华,送去一些日常用品,并叮嘱千万不能供出爱国协会一事。谁知章士钊一去监狱,就被当作此案嫌疑犯拘捕。当天晚上,警察又来启明译书局搜查。此时,黄兴的朋友郭人漳正在他的房间里聊天。

郭人漳乃湘军后期大将郭松林的儿子。郭松林字子美,是个有名的附庸风雅又奢豪挥霍的人物。他曾请大名士何绍基给他撰一副寿联。何绍基为多得点润笔费,有意讨好他,精心构思,为他写了十个字:古今三子美,前后两汾阳。唐代诗人杜甫字子美,宋代诗人苏舜钦亦字子美,唐代的汾阳王郭子仪也姓郭。寿联将郭松林文比杜甫、苏舜钦,武比郭子仪。从文字上来说,的确构思巧妙,堪称佳联,若论实际,则相差万里。然郭松林却喜欢得不得了,足足送了一千两银子给何绍基。十个字换来千两银,一时轰动海内。早些年,这个慕虚誉的人物已谢世了。子承父业,郭人漳也当了军官。前不久,他在江西巡防统领任上荣升广东新军协统,昨天兴冲冲来到上海,拟转海轮赴粤就职。郭人漳带着几个卫兵在上海街头玩耍时,正好碰见黄兴和张继。

彼此都是湖南的名人,异乡见面自然亲热。郭人漳并不知道黄兴是革命党,应邀晚上来启明译书局黄兴寓所谈天。当时警察来搜查时,郭人漳莫名其妙。七搜八搜,警察从抽屉里搜出了几颗子弹,便立即把三人都逮捕起来。

在押往警察局的路上,黄兴悄悄地对郭人漳说:“张继年轻冒失,从别人那里弄来几颗子弹,惹出了麻烦,现在只要你说这几颗子弹是你的就没事了。”

郭人漳讲义气,同意了。警察局审讯时,郭人漳一口咬定子弹是他的,黄兴、张继都是他的卫兵,他乃途径上海去广东赴任。郭人漳有正式的委任状,又是军官,有几发子弹并不奇怪。关了三天,警察再也找不出其他疑点,只好将他们放了。

章士钊也装糊涂,只说万福华是启明译书局雇来的帮工,并不知他有手枪,也不知他为何要杀王之春。警察局没有把柄,只得也把章士钊放了。

就在黄兴、章士钊等人被关押的时候,杨度也差点被抓。原来,启明译书局有个门房很讨厌杨度。杨度每次来译书局,从不把门房放在眼里,进进出出,趾高气扬,正眼也不看他一下。门房是个胸襟狭窄又阴毒的人,便偷偷对警察局的人说:“万福华有个同案犯叫杨度,住在外白渡桥旅社。”

警察局连夜去外白渡桥旅社。杨度不在,他正在莎莎夜总会看上海滩的时装表演,直到凌晨四点钟才回到旅社。警察们熬不过,早走了,留下一句话:杨度明天务必在此等候,不能离开。茶房将这句话告诉刚进门的杨度,他暗暗吃了一惊,心知一定是万福华的事牵连上来的,便赶紧收拾行李,悄悄地溜出外白渡桥旅社,另在一条偏僻的小弄堂里找了一家下等伙铺住下。过了两天,航期到了,他急忙去码头,登上了一条名叫博爱丸的日本客轮。

从上海到横滨,海轮要航行六天六夜。日日夜夜与一望无际的海水打交道,旅途十分单调乏味,但这给杨度带来了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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