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名之后,他又开始画起眼前的腿。
而冢本则以一种终于到达最后阶段的表情,将锯子靠近尸体的脖子。他在尸体的后脑勺垫了一个抱枕,将刀刃靠近被抬高的脖颈。
河原崎和他四目相对,冢本隐隐一笑,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要下手了哦”。
河原崎将素描簿放在脚边,站起身。
他想再次确认脚跟上的手术痕迹。
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白天在街上拿到的已揉成一团的海报,把它摊平。上头写着一行字“寻找下落不明的儿子”,寻找儿子的父母的那股拼命的心情,通过拙劣但充满诚意的手写字体,传达到河原崎的心里。
“后脚跟有手术痕迹。”海报上所写的特征并未指明是左脚还是右脚。他再次看了眼前的尸体,手术痕迹在左脚上。他交替看着海报上的文字和眼前的脚。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冢本开始移动锯子,头部终于要被切下了。河原崎觉得仿佛是自己的脑袋快被锯断似的。
这时候,他发现屋子里有不应季的蚊子在飞。
吸食树液的长脚蚊子从他面前飞过。
那只蚊子轻轻飞舞,似乎随时都会掉到地上般的柔弱,与其说在飞,不如说它只是在室内飘动。
“我看见了神,神就像蚊子一样的存在。”父亲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幻听吗?
冢本发现蚊子朝自己的脸飞来,便放下锯子,粗鲁地拍死了那只蚊子。
河原崎脑中传来“啪”的一声,听起来像是蚊子被打死的回音,又像是自己脑袋里的齿轮松脱的声音。
冢本一脸漠然地捏起拍烂的蚊尸,扔到一旁。
河原崎握紧动笔的手。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看到蚊子被打死的瞬问的第一感觉,竟是父亲被亵渎的失落感。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把素描簿涂黑了。
铅笔不停地在纸面上磨擦着,线条已经黑成一片,那不再是线条,而是一片阴影。黑影覆盖了白纸,整张纸一片漆黑。
冢本前后拉动锯子,切割着头部。
锯子的声音和河原崎铅笔磨擦纸面的声音,以相同的节奏充塞在室内,搅动着沉淀的空气。河原崎什么都没想,脑中混合着各种记忆和臆测,他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靠着涂黑画纸勉强维持清醒。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冢本一度停下动作,确认锯齿的状况后,换了一把新的,再继续切锯头部。河原崎想起冢本说的“解剖”,他曾表示为了调查神的成分要进行解剖。
河原崎脑中突然出现了“我现在做的事真的值得吗”的疑问,就像是雪地里突然有嫩芽探出头来。
叩!球状物滚动的声音传来。
河原崎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球状物滚了半圈之后停下,发出了保龄球股的沉重闷响。被切断的头颅悲惨地滚到他面前。地板上有一颗头,仿佛走错舞台般的不协调,整个状况毫无现实感。
冢本终究是累得气喘吁吁,以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河原崎看着地上的头颅,一开始战战兢兢地不敢细看,后来才鼓起勇气看着头颅的正面,那的确是高桥的脸孔。神就算被切断脑袋,也会复活吗?河原崎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身体被切成六块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复活的。如果真有这种事,那绝非奇迹,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演出罢了。
这么说来,高桥果然不是神吗?他自问自答。
“不对。”河原崎在内心否定了这个答案。
他一定得是神不可,而且神绝对不能像眼前的尸块一样散落一地。也就是说,河原崎眼前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既然不可能发生,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河原崎茫茫然地想着。
冢本坐了下来,靠在河原崎对面的墙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他脱下雨衣,揉成一团,放在脚边的塑料布上。他脸上一点都没有终于切断了神之首级的充实感,只有一种劳动者完成体力劳动的疲倦感。
河原崎又看了球状物一眼。
他仔细看着,脑中出现了自己方才说过的“人工制品”字眼。
同时,他“啊”了一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
“人工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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