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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2页)

晓鸥听清了,心脏蓦地胀大,把她整个腔膛堵满。

〃史总从阳台翻出来……〃

电喇叭的声音盖过了阿专。晓鸥抓起衣服就往睡裙上套。手机忘了挂,一个飞快扩大的人群都在里面吵闹。

晓鸥拿着手机跑出家门,跑进车库。史奇澜瞬间成全了自己做了梅大榕。晚上见他时她居然没看出那份志向。她脑子里清清楚楚是打坐的老史,当时她以为那是他演出的滑稽戏。她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到一半路程还没知觉。

此刻往老史身边奔是愚蠢的。警察张开罗网在打捞逼老史跳楼的人。而掉头逃开也是愚蠢的:没罪过你逃什么?他家门口排着一个逼债的长队,他都那么经逼,不耽误吃不耽误睡不耽误到妈阁来,用给人参谋指点挣来的小钱险些搏下一百万,怎么突然就不经事了,非到她梅晓鸥的地盘上来死?死得要她梅晓鸥好看?!

车刚拐过路口,就看见大人孩子往小区门里奔。晓鸥在小区大门外停泊了车,目标可以小一点。给阿专拨通电话,阿专不接。小区里电喇叭的声音开始对她产生意义。那个妈阁警察经过太多乐极生悲、悲极生乐的人间故事,喊话很像工地上指挥吊车、搬运材料。

〃……再往右半米……再高一点……〃

只能是指挥搬运尸体。晓鸥站在自己公寓的小区门口。凌晨的风很柔。

〃好,好,抓住……〃电喇叭说。

突然出来一个锐利的旋律。一共用了三个乐句才让晓鸥相认自己手机的铃声。阿专急起来嗓音很尖,他尖着嗓音在手机里抱歉没有听到手机铃声,现场太吵了!她一句话没说,听阿专企图压倒一切吵闹把事情始末告诉她:老史从楼上掉下来不是求死是贪生;他想顺着每个阳台侧面的晾衣架爬下楼,失足坠落,幸好被八楼那家的花架子挡住。

〃老史还活着?〃

〃现在还挂在八楼的架子上!〃

晓鸥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呜呜地哭了。她要改行。听段总的,改行。

晓鸥跟阿专开车往十月初五街行进,拐入鱼鳃巷,再进一个短短的小巷,这就来到了一家小馆子。馆子里发出上世纪剩菜的气味。妈阁很多这样的小餐馆,上世纪五十年代恐怕就是这副孤陋模样了。多少输净了钱的人,因为有这类小馆子而不至于饿死。从窄而陡的木头楼梯上去,就看见史奇澜坐在小窗口。小窗那么陈旧,把窗外夜色和窗内这个中年男人都弄旧了。

第五章

陈小小的手指抠进掌心,为一个耳光蕴集更大能量。耳光要打得漂亮,她的个头是不理想的。本来要把晓鸥当情敌打,把丈夫和他的女债主当狗男女打,那是另一种打法,打出一个受害人的悲壮凄美;现在阵线变了,她要打出丈夫的卫士风范。她的丈夫自从欠债以来一直被这个瘦小的母鸡护在翅翼下。

巴掌带起一股风,使不大的空间里气流乱了一下。晓鸥以为她先发制人地把史奇澜到妈阁这些天的劣迹陈述一遍,小小会感念她,至少会谅解她。看来老史不必背后诉苦,陈小小都会把经过看成另一回事:女债主把老史勾到妈阁,瞒着一切亲朋好友,包括死心塌地跟了他二十年的妻子,再把他囚禁到高楼上,就为了一件事:逼债。结论就是老史忍受够了非人的逼迫,从这十五层楼上一跳了之。

梅晓鸥没有去抚摩挨了一击的左腮,似乎不去碰它就把那个耳光否定了。女人打架是最低级的把戏,要把她梅晓鸥卷进去,跟她陈小小做搭档?休想。晓鸥只是在陈小小又一个巴掌上来时才抓起桌上剪花的剪刀。她张开剪刀锋利的嘴,朝着陈小小。她的动作很小,很低调,跟马戏团女演员的打架风格形成文野之分。

老史咂了一下嘴巴,对老婆的保护欲感到难为情却也不无得意。

〃陈小小你可以了啊!〃老史说。

晓鸥感觉小小辛辣的目光仍然在自己脸上、身上,寻思怎样躲过剪刀继续抽巴掌。马戏团的人和兽都是在热身之后才进入真正竞技状态,陈小小那一巴掌刚让她热身。

老史看出晓鸥态度上的优越,从夜来香旁边站起,大腿和屁股上被铁网扎出的洞眼最多,一站起来疼痛复苏了,他真的像刑讯后的志士,踉跄几步,从后面揪住老婆的衣领。

〃我操,你这娘们,杂技团待了十年,一辈子都是爬杆儿顶罐儿的!什么习气?!〃

他把小小的衣领当缰绳,勒住一匹小牲口似的勒住她。小小现在发现他走路和动作都出现了疑点,顺着他衣领能看见他胸口贴的两块绷带,步子也是残疾的……这些疑点让她从晓鸥身上走了神,转向老史。她掀起老史的衬衫下摆,何止两处挂彩?一眼看去,老史的肚皮上补丁摞补丁……陈小小完全忘掉了梅晓鸥,转而跟老史厮扭起来。老史除了对付各种硬木有力气,对付其他任何东西包括老婆孩子都没力气,加上他此刻形而上形而下都是遍体鳞伤,更扭不过小小,终于被小小解开裤带,褪下裤腿。小小被一团哽咽堵住气管,一动不动地跪在大大小小的绷带前。丈夫的两条腿何止补丁摞补丁?简直就是她东北老家的女人们用破布裱糊的鞋袼褙。

晓鸥进到母亲曾经的卧室里,关上门。被暴露的残破的老史非常不堪。只扫了一眼,晓鸥就马上躲开了。什么是人渣?把光着下肢的老史用来做注释就精妙之极。晓鸥扫了那一眼,刹那间人渣的符号便蚀进了她的记忆。从来没见过那么孱弱的腿,还满是补缀。她不知是恶心还是心痛。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是略带恶心地在疼爱老史。也许她很不了解自己,以为把卢晋桐从自己生命中切除了,其实没有,她是用老史来补偿她对卢晋桐的无情,老史无形中在延续卢晋桐。她还突然悟到,自己挣起赌场和赌徒的钱,依赖卢晋桐们史奇澜们段凯文们的灾难来发财是在报复,是在以毒攻毒。

她没有从实向段凯文交代自己的发家史。她不会向任何人交代。其实没什么不光彩,没什么难以启齿。她在赌场里陪卢晋桐度过那么多时日,她自己对赌场和赌博的熟识到了仇极反亲的地步。在躲避卢晋桐的几年里,偶然遇到的熟人也都是卢晋桐的赌友。其中有那么一个赌友,就是晓鸥来妈阁的桥。那个人认识她很早,早在她跟卢晋桐热恋的时候。那时有钱男人对自己婚姻外热恋的女孩都采取一个时兴做法,把她们送到国外。说起来是要她们进修深造,实际上是让她们和他们的妻儿各归各,同时让举目无亲的寂寞女孩们更依赖他们。没有他们的越洋供给,没有他们三五个月间隔的出现,圣诞老人一样慷慨地应允礼物和钞票,她们是无处找生计的。其实美丽和青春就是她们的生计,她们吃自己的美丽和青春;消费自己的美丽和青春;让她们守着美丽和青春再去像正常学生一样求学,像正常人类一样挣生计,那是浪费,那是不公。梅晓鸥就在卢晋桐把她送到美国的第二年认识了那个人。他姓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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