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檐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暴躁,仿佛有一头猛兽就要从胸口冲出,“我就是心思狭隘,我是一个瘸子,我就是讨厌所有四肢健全的东西,包括你!”他潜意识其实知道根本没有申屠衍的事,只是单纯的迁怒,他在乱世里谋生,有些面目是不能给外人看的,可是,唯有这个人,他才能放心讲自己所有不好的一面放心给他看,脆弱的,不安的,愤怒的,狭隘的。
申屠衍越发不解,浓眉拧着结儿,“谁招你?”他忽然想起了早上的字条,想必是秦了了留下的,那混帐丫头也不知道用什么折腾他呢。
他恍神的瞬间,钟檐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眼圈的四周都是红的,“申屠衍,你挤兑走了所有喜欢我,愿意嫁给我的姑娘,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他的双目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如同儿时一般一顿胖揍。
可是并没有,他放下紧握的拳头,冷冷道,“申屠衍,难道看着我打一辈子的光棍,你就满意了?开心了?”
“因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他是哑了喉的,两眼只死死望着那人,仿佛要把那人盯出一个窟窿不可。
“你喜欢她们,还是只是想跟我过不去?”
日光斜斜的射进来,却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身上,鼻子,嘴巴,连眉毛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金。
“我不喜欢她们——我喜欢你。”
他很想伸手去触碰他眉间的那一点光晕,看着对面发呆的神情,柔声,“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
申屠衍静静的等着对方反应,连呼吸都变得浓重起来,“你看,我能砍柴洗衣做饭,多少懂一点,除了不能给你生儿子,别的都可以。我嫁给你,好不好?”
除了融雪声,屋檐底下寂静没有一丝响动,那个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不确定的诚惶诚恐,“钟师傅,你看,我们两个老光棍,不如凑和凑合,过一辈子,可好么?”
青灰色的屋檐低矮,在白雪纷纷消弥殆尽之后,终于现出了原来的模样,钟檐忽然想起自己家中那几间瓦屋,他从来没有向现在一般归心似箭。
他说不是做大事的人,他只是金井坊里的糊伞匠。
他就告诉他你做的伞是云宣最好的,按照行里的规矩,那么你就是你这一行里的魁首状元了。
他说他是一个瘸子,他就说他还要两条腿,加在一块儿,一共是三条半腿,不比别人少。
他说你是不是傻,那人男人好不犹豫说应该吧。
钟檐忽然想落下泪来,他毕生的愿望,不过是一间瓦房,一份家业,一房贤妻,眼前的这人……他斜瞄着,突然觉得男媳妇也不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着吗,今天连着明天,明天跟着后天,二锅头喝完了有小米酒,小米酒喝完了还有白开水……
——那么长,却也这么短。
——那么圆满,却也有那么多缺憾。
所以,还别扭个什么劲呢?他忽然舒展了眉目,望向一动也不敢动的憨傻男人,“喂,只有我才可以叫你瓦片儿,谁也不许叫。”
“好,好,只有我们的小檐儿配叫做小檐儿,而我这样的大傻块儿,只配叫瓦片儿,好不好?”
他这样想,曾经他有三个机会,可是他都错过了,第一次,在他被赵家拒婚的那个雨天,他没有告诉他,第二次,在北靖破城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告诉他,第三次,他在犯人塔,他没有找到他,所以他也没有告诉他。
三生月缺,这一次不会一错再错。
三生月缺,一朝月圆。
作者有话要说:甜吧?
☆、第六支伞骨·转(上)
谣言是什么?
是街巷坊间妇人孩童耳边窃窃私语的私密话;是茶馆酒楼中茶后饭余的谈上资;是红衣紫袍的官宰们秘而不宣的心中事。谣言故事中的主角往往是贵族王侯;寻常老百姓的八卦;也没有人那样津津乐道。
而最近大晁朝被谈论最多的人物;从满目风流的萧相;变成了六皇子李胥。
谣言中的细节姑且不论;可是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传闻中;那一日六皇子是背着荆条进宫的。
传闻中;六皇子进宫的时辰是酉时,晨昏交替的时刻。
车辇粼粼的在前面走着,碾着一路的碎冰,发出“咔擦咔嚓”的响声,宫苑里回荡着空落落的风声。
——永无止息。
时而会有提着灯的宫娥驻足下来,远远望着那□着上身的皇子。即使远远看着,男子的身躯依然让深宫里的姑娘面红耳赤,况且是李胥这样英雄一般的人。比起整日在西苑抚琴养鹤的废太子,这位六皇子显然更受欢迎,没有姑娘是不仰慕英雄的,何况是战神。
末了,总有姑娘问一句他冷不冷?冻坏了可怎生得好?可是却没有人上前,只是赞叹了几句就纷纷作鸟兽散。
李胥心中暗暗冷笑,生在帝王之中,不过是每一日戴着不同的华丽的面具唱戏,只是,今日的戏码恰巧是这一出而已。
大庆殿的宫门缓缓打开,将皇子的身影彻底吞没,又慢慢阖上,隔断了外界的一线光线。
李胥慢慢抬起头,看着金銮上的帝王,是他的父亲,更是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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