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一抹灰突突的泥土颜色映入眼帘。
布衣长衫的伞匠忽然蹲下来,喉头滚动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他忘记了,那些菜早已上了芯,开了花,老得不能再吃,早就在昨日锄土的时候挖掉了最后一颗菜。
伞铺在第二天就再也没有开过门。
作伞的钟师傅是连夜走的,所以谁也没有惊动,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是去找了迟迟不肯回来的小媳妇儿。
可是谁知道呢?
——路过的春风总是知道其中的秘密的。
☆、第七支伞骨·合(上)
钟檐没有想到今生今世;他还会会重新踏入这座都城。
如果说犯人塔的那场死劫是他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分水岭;那么东阙两个字;无疑是筑在上面的围墙。
在城里;他是青衫红袖招的官家少年郎钟檐;出了城;他是病骨支离万事休的制伞师傅钟檐。
晌午的街上很热闹;这种热闹;是与别的地方很不同的;即使同样烟火风尘;他也带着古都独有的骄傲与荣耀,他牵着马走过蜿蜒曲折的街道,城池的变化总是说不清的,说不清哪里便了,可是心底就是知道,它变了。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拉着一个小尾巴一样的小女孩,后面还跟着满脸怨念的面瘫少年,就这样在这个街道上横冲直撞,为了看游街经过的新科状元郎。
他在东阙城中,走了一阵子,想着还是要回去看看的,十多年前的路已经记不太清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家,严格意义上已经算不得自己的家了,哪里早已经被拆迁,重造,成了或喧哗或冷清的集市……他早该想到,或许他们被流放离京,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以后,这里就没有一个叫做“家”的存在了。
但是终究还是不死心,他拉住了旁边的一个赌骰子的老汉问,“请问,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户姓钟的人家?”
老汉念着胡须想了很久,才想到,“好像是有,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啦,好像还是个什么官,他们家败落后,好像家底儿都被管家儿卷走了……”
钟檐疑惑,当年他是看着福伯回乡下的,怎么会是他呢?不过钟檐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钱袋子被小贼顺手牵羊了,在他牵马走过朱雀桥的时候。
他想着,现在的贼儿都这么张狂吗,真是世风日下,撩起袖子就追上去,追着跑着就到了一座熟悉的院门前。
他甚至没有看牌匾,就冲到了宅子中,只见那小毛孩儿知道躲不过,就往着白须老人的身后钻,仿佛躲在老人的背后,就万事大吉,十分安全了。
那时老人正拿着剪刀修剪院中的花草,他知道现在的这个场景,定是自己的孙子惹祸了,抬起头来,注视了怒气冲冲的钟檐。
“你们家怎么管孩子的,别人的腰包里里东西可以随便拿来当弹珠玩?”
老人这么一听,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自从主人走了以后,他们爷孙几个守着这座宅院,要维持这样庞大的开支是极不容易的,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小孙子染上了这个不干不净的毛病。
他面上冷了下来,孩子知道爷爷在发怒,所以一点一点的探出脑袋,却最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
他教训完孙子,转头来向客人赔不是,却发现客人的目光早就不在这里了,他沿着他的目光,看见荆木从中微微摇动着的木鸢,痴痴犯傻。
许久才扯出一丝笑来,“我以前小时候也爱雕这个,可惜后来大了,不完了,就全送给我妹妹了……”
老人顿时也傻了,讶然失声,转瞬间,昏花两眼间泛起浑浊的泪来,“你是表、少、爷……你回来了,我们家小姐呢?”
钟檐回过身来,看见门牌上大大的“青斋书院”几个字,还是他的姑父杜荀正亲自提的。
钟檐在玉门关下驻扎的第二天,就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生平战场上遇到的最难打的一场仗了。
玉门关位于敦煌郡境内,紧接凉州,历来是易守难攻的军事重地,天险之势,不过如此。一夜来,他和几位副将想了很多方法,突袭不行,火攻也不行,所有兵书上的兵法阵法,到了这里都没有用武之地……帐中的人,大多是身经百战的武将,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也是一筹莫展。
“听说那耶律跶鲁已经在玉门关上摆了一夜的酒,不如我们冲进去,拼了!”
“行不通,耶律跶鲁何许人也,怎么会这么掉以轻心,怕是一出空城计。”
最后最年长的老将道,“将军,现在还是不是时候,就算敌军真的轻敌,光凭着这天险,就可以让他们三日无忧了。”
一番讨论下来,还是一筹莫展。
就在申屠衍在帐中来回踱了第三十八次时,帐外忽然起了一阵喧闹,火光从帐帘中露进来,似乎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
申屠衍掀开帐子出去,看见正一小队人正在围捕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上蹿下跳,这阵仗,真是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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