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常听得兰儿叫喊他,望了洞口一眼,思索片刻,马上解开身上背的包袱,取出一个竹筒来,旋开塞盖,在里面倒出一个约一寸方径、两指厚的东西来。他这东西名唤“五彩霹雳”,出自烟火世家江南霹雳堂,是用硫磺、硝石、炭屑和混了颜料的木糠粉末等物调制,重击或撞物即爆,端的厉害非常。收拾好竹筒后,徐知常捡起那颗五彩霹雳,对着洞口的岩壁一扔,五彩霹雳去如流星,撞在岩石上瞬间爆炸,发出耀眼的彩光并在洞口绽发出大量彩色的浓烟,外面的西夏人不明就里,不敢妄动,只是严于警戒,不让石窟里面的人逃逸,静观待变。在“轰”的一声响中,徐知常迅捷地跃过对面的石像后,来到了兰儿身边。徐知常略略看了一下盦洞里面,但见里面黑黝黝的不很大,约有两丈许见方,远处地上堆着一团团东西,不知是箱子还是坛坛罐罐。徐知常确信里面不会有危险了,便似是征询兰儿的指了指里面,兰儿点点头,扶着佛盦边缘跃跃欲上,徐知常扶着她一托一送,兰儿便灵巧地借力钻进洞里。徐知常点燃一块火绒递给兰儿,洞里渐渐看得清楚起来。这个岩洞的确只有两丈许见方,凉气微侵,似轻风袭来一般;洞内远处似堆放着不少大坛子,个个几乎有齐腰高。兰儿进去转了一圈,见四面都是凿出的石壁,均没有门洞被隐藏了的可能,便想道:这些坛子里面如果有了装东西的话,大概就是正则道长刚才讲的什么财宝了吧。但即使是面对一坛坛满满的金银珠宝,对于他们这两个急于逃走的人,却只能是个累赘,丝毫也没有用处,所以她看都没看便跳了出来,将里面的情况跟徐知常说了一遍。徐知常一直留意着洞外西夏人的动静的,这当下略一思索,即对兰儿说道:“那些坛坛罐罐于我们没用的,我盯着外边的西夏人,师妹你则继续找出去的机栝,那正则道长……正则道长、对了,师妹,看一下正则道长离开之前他所在的位置,机栝一定在那里。”徐知常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了。
兰儿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说着,兰儿便沿着正则道长临走时经过的地方寻找一遍,果然很快便被她发现了机栝就在那夜叉旁边画的一个天王的耳朵里,隐藏得极是巧妙,而不是徐之常一开始讲的,在对面飞天的舌头上。找到机栝并打开了洞口,徐知常两人终于离开了绝地,他们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累”,浑身上下已没有一丝力气。临走时徐知常故意将藏宝洞口打开,让西夏人顾着去取金银财宝,而给他们有更多逃走的时间。
现在徐知常他们才看到石窟这一边的环境,这边也是一个大石窟,洞口开在山的另一边,这边的洞窟更多,大大小小约有百多个,也是分成四、五排。他们所在的这个洞口外面是断崖,只留有开凿人上下用的栈道,或隐或现地延伸下去。这面的几排洞窟下边是个大湖,水色碧蓝,深不见底,对面的一堵石峰犹如照壁般高高耸立,浮云如薄纱巾般随意搭在那石峰,令人不忍她被风吹去。原来这批洞窟,是六、七百年前十六国时的北凉王沮渠蒙逊秘密修建的。沮渠蒙逊与慕容垂、姚苌、赫连勃勃和秃发乌孤等人均曾经是前秦苻坚的大将,蒙逊将从中原掠夺及前秦的长安搜刮来的奇珍异宝偷运回自己的封地凉州,后借为去世的母亲车氏造洞窟佛像的名目,将这批珍宝的分散秘密藏在多处洞窟里。当年,前秦在淝水一战败于东晋谢玄后,前秦便已名存实亡,苻坚后来又为姚苌所杀,苻坚死后,姚苌与苻坚旧部及西北各族裔的地方势力,如慕容垂、秃发乌孤、沮渠蒙逊、赫连勃勃和拓拔珪等人先后各自称王,割据一方。苻坚及其部下大抵都是匈奴、鲜卑、羌、氐和羯等西北民族,姚苌便是当时势力最大的西羌人首领,他的后秦与蒙逊的北凉连年开战,姚苌死后,其子姚兴继位灭了后凉,为搜寻后凉收藏的宝物,姚苌的族侄带兵追寻到蒙逊当年开凿的天梯山石窟,见到这里只不过是一些洞窟佛像,遍寻不着。又见此地山川肥美,风景秀丽,想为自己及后人留条退路,便分出一部分部下和族人,大都是妇孺老弱者,在天梯山这一带肥沃谷地里觅地建立家园,兰儿和嫲依她们就是他们的后代。如果那石窟的坛坛罐罐里藏的真是蒙逊搜刮回来的财宝,那么兰儿、嫲依她们的祖先在无意中,又为蒙逊守护了这个宝藏几百年。
顺便一提的是,那日在驻马山上王纲被抢,大内总管罗伯利和禁卫军总教头许雄飞只得派驿马飞骑回兴庆州王府报讯,传讯的西夏人在路上刚好碰到疯头陀,这个疯头陀不是别人,却是西夏王的嫡亲叔叔,而许雄飞的徒弟李德乾又是他的嫡亲侄儿、西夏王的族弟,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又很清晰,他们当然要不同程度地为西夏王室效力的。一开始,疯头陀只想着要夺回那被抢的药材和香料,所以很快便沿大路直追上了萨剌丁的马队,误以为那马队就是抢劫王纲的贼人,疯头陀正要动手抢回东西,却遇上正则道人和戆仙姑。正则道人因寻徐知常来到,他们却是旧相识了,疯头陀对正则道人说,那些药物是治太后的哮喘病和王府太医用的,香料则是为了进贡给大辽国的,但现在全部都不翼而飞。正则道人听了不禁大为惊诧,叫萨剌丁打开货物给疯头陀看,果然不是王纲,只有徐知常托带的那一小袋是贼赃,正则道人遂将怪道人要徐知常买药品的事告诉疯头陀,疯头陀才明白徐知常只取了少量,并没有将价值几百万两银的王纲劫走。正则道人认为,当时徐知常仅取了两样货物的一小点,但现在全部货物都失踪了,那肯定其中有蹊跷的。正则道人因受怪道人所托,一路照顾徐知常的,但照眼下情形来看,估计徐知常是被古道上的劫贼怂恿去了抢药,以转移西夏人视线,施展瞒天过海的横手,偷龙转凤地劫去王纲。正则道人告诉疯头陀,在他赶来凉州的途中遇到戆仙姑,戆仙姑告诉他,西夏人在夺取凉州后,打听到天梯山藏有好几百年前蒙逊埋下的宝藏,遂由新任州官派人逼迫天梯山里的宗主交出宝藏来,而这家宗主的女儿却又正是戆仙姑的徒弟兰儿,此事被戆仙姑知道,心怀不忿意欲插手干预。疯头陀与正则道人商量后,决定先由疯头陀带回徐知常抢来的药品和香料回去应付罗总管和许教头,然后由正则道人陪戆仙姑上天梯山,说服天梯山的宗主她们交出宝藏给西夏人,以换取不再追究徐知常劫夺王纲之罪。而戆仙姑的交换条件则是徐知常须协助兰儿打通任、督二脉,使人身三百六十穴道畅通无阻,为她完成大周天功法,正则道人代怪道人答应了戆仙姑的条件,并在每个关键时刻协助徐知常。故有后来徐知常误入棋盘岭遇疯头陀,又走进天梯山逢嫲依、兰儿,再上洞窟的事。戆仙姑也将天梯山里的一个藏宝洞的秘密告诉了正则道人,由正则道人引导徐知常和兰儿一步步将天梯山藏宝洞的秘密揭开,引西夏人去顺理成章地获得宝藏。
这一次,除了怪道人因故去了江南,请正则道人帮忙以外,其余三位都直接插手这件事了。关于关西四奇,虽然汉族和唐蕃古道沿线有些族裔的百姓总把怪道人排在第一位,但吐蕃唃厮啰、西州回鹘和甘州回鹘人信弥勒教,把笑和尚当成弥勒佛来供奉,所以,在吐蕃人和众回子的眼里,笑和尚排在四奇之首;而因为疯头陀是西夏王叔,在西夏党项羌人眼里,又把疯头陀排在四奇之首;在甘州、肃州和凉州包括天梯山的勒姐羌后人这里,又把戆仙姑排在第一位。
西夏人是党项羌,原姓拓拔氏,是当年拓拔珪的后代,在中唐以后逐渐崛起,又被赐姓李氏,据兴庆州,遂建夏国。兰儿她们一族是牢姐羌,是后秦姚苌族侄及其部下的族人,一直隐居在天梯山中;党项羌光在凉州这里也有成千上万军队,而牢姐羌只有靠一道避世的天堑凭险而守;党项羌已立了一国,而牢姐羌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
【注】关于四位奇人和天梯山藏宝洞的传奇故事,有待日后再写《关西四奇》时详尽讲述。
故事说回来,徐知常和兰儿来到这边的这个石窟比前面山坡的那个石窟要大,但不深也不高,最深处才两丈许,长长的沿山体横着开凿,一排十多个佛像大小高低不等,佛像后面也没有壁画,只有局部的浮雕,是经过了几百年好几十代人的雕凿,却也蔚为奇观。徐知常和兰儿走出石窟时,天色已旭日初升,映得山下的湖泛起金色的光芒,他们无心欣赏美景,只顾着寻找下山的路,终于,被他们找到一条栈道,沿着栈道走下去,路过十七、八个洞窟之后,他们来到山腰处,转过一个山坡、又走过十多二十个洞窟之后,山道直通进一个山洞里面。这个山洞位置较低,不似上面那些洞窟几乎全是石头,较为干燥明朗,这里有岩石也有黄土,一股泥土霉味扑鼻而来,徐知常乍一闻到,几乎作呕。幸而这个山洞并不算长,他们很快便来到山洞的另一边出口。洞口外面是一道十余丈宽的山谷,夹谷两边是几十丈高的悬崖,崖深不见底,洞口旁边也有条小道蜿蜒伸向草丛深处,但地上却没有新近的脚印。他们遥遥望过对面,见到对面崖边也有一个山洞,两个山洞之间有一道由六条藤索相连架接、上铺木板的索桥,但六条藤索断了一条,所铺的板又是零零落落、有一块没一块的,看下去只是心寒。徐知常和兰儿面面相觑,不知走不走好。徐知常问兰儿道:“师妹,你是本地人,来过这里吗?”
兰儿说道:“这边是后山,我连听都未听过有这个去处的。别说这里,就是我们家那边山顶上的洞窟,几百年来一直传说是保佑我们的佛祖和菩萨住的圣殿,也是不准任何人上去的。不是师傅要我带你出山告诉我那里可以去的,我也不敢私下上去。而且前山的山边是断崖,不是山上石窟有暗洞连通的话,根本过不来的。”
徐知常笑道:“有师傅的话,你就不怕上去了吗?”
兰儿说道:“是的,师傅帮我祈禳过了的,她说了,道、佛都是出家人,佛祖和菩萨是不会怪罪我们进洞打扰他们的安静的。”
兰儿的天真无邪令徐知常笑弯了腰,但他没有说破,笑道:“打扰佛祖清静的是那些西夏人。”
兰儿认真地说道:“没错,大夏官兵这样烧我们的村子,是会遭报应的。”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来:“哈哈哈,没错没错,他们已经遭到报应了呢!”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徐知常和兰儿一大跳,二人急忙抬头看,只见一个胖大和尚笑嘻嘻地坐在悬崖上一株伸出的老松枝上,晃晃悠悠的一副惫懒相。徐知常和兰儿一见是他,不禁异口同声地叫起来:“笑师伯。”不错,这正是当日在驻马山上帮过徐知常的笑和尚。
刚才一出洞口,徐知常和兰儿察看洞外情形时也曾经抬头望过上面,那上面原来没有人,也是无路可行无梯可攀的,但这笑和尚不知用了什么异术,无声无息神不知鬼不觉地竟坐在他们头顶的松树上。
笑和尚随着晃动的树枝点了点头,算是和他们打过招呼,对他们说道:“哈,你们两个小娃娃不必再慌慌张张地急着逃走了,西夏人在抢宝贝,暂时顾不到你们了呢。”
徐知常讶道:“西夏人要抢?什么人敢和西夏的官军抢?”
笑和尚笑道:“哈,是你的同伙。”
徐知常更奇了,疑惑地问道:“我的同伙?我哪有什么同伙呀?”
笑和尚还是那么悠闲地说道:“哦?在驻马山上跟你心照不宣的强人,难道不算是你的同伙吗?”
徐知常这才恍然大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些人其实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
笑和尚坐了起来,颇认真地说道:“哦!他们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就连那个贾老板和他的手下也与你无关?”
徐知常马上泄了气一般,说话的声音顿时低了八度,有点疲累地说道:“那……那贾老板他们也来天梯山了?”
笑和尚忽地盘起腿,稳稳的坐在树桠上,正色说道:“谁说不是呢,自你在昌松城外与他的小喽罗分手之后,那家伙一直派人跟踪着你,而你自己却懵然不知。出家修道的人,若心有杂念,那就连身边的危机也见不到的了。”
徐知常登时满面通红,嗫嚅道:“师伯教训得是。”
笑和尚接着说道:“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家伙,原来就是个小飞贼,我还以为是你带来的伴当呢!哈哈,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吗,天下哪有这么多好心人呢!”
徐知常奇道:“您说的小飞贼就是姚枫吗?”
笑和尚笑道:“他在外面是叫姚枫,其实他也是延州人,本名叫李猛儿。自小跟异人学得奇技,会飞檐走壁穿门户、开锁解密破机栝,但不幸加入了贾成义他们一伙,这次大闹千佛洞群英夺宝,应该也难逃劫数的,可惜了。”
徐知常更奇了,不舍的追问道:“笑师伯,您越说我听得糊涂,什么是‘大闹千佛洞群英夺宝’的,麻烦您逐一讲清楚给弟子听吧。”
笑和尚正色地说道:“小道童,你可知道当日在驻马山上,由大夏王宫总管和禁卫军总教头押运的价值近千两的王纲全部不翼而飞,这几乎都是拜你所赐的呀。哈哈哈,这一回你在大夏国扬名了。”
徐知常大惊道:“笑师伯,您可是看着我拿取、又看着我离开的,我拿了多少东西您最清楚的,怎么会价值近千两的王纲全部不翼而飞的呢?”
笑和尚笑着说道:“我看见那又有啥子用处!是人家大夏国画形图影的通缉你的,有本事你跟他们说去,哈哈,你走之后不久,王纲便全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地半死不活的兵丁强人、英雄好汉!和尚追下去,明察暗访,俱无着落,幸得天梯山藏宝被人揭秘,消息漏出江湖,惹来贪得无厌的贼人,才使王纲赃物浮出水面,被疯头陀带人去抢了回来。”
徐知常半惊半喜的道:“真的全部追回来了?那又是谁干的好事?”
“是你的好朋友贾成仁、贾成义兄弟做的一大票好买卖,”笑和尚指着徐知常笑道:“哈哈哈,你别说,我知道你是想争辩赖掉那件事的,这王纲被劫也是因你而起,你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
徐知常不敢再分辩,惟有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说道:“那倒也是。”
那天在驻马山上,为什么徐知常取了一半米囊花果壳和小半龙涎香,而西夏商队的王纲会全部没了踪影呢?原来当日徐知常和姚枫走后,因笑和尚好心,将被西夏人绑缚的贼人全都割断绳索释放了,在这些人昏迷之间,又不辞辛苦将西夏商队和拦路抢劫的贼人分开——免得谁先醒过来都可能会将对方杀了的,要知仅凭一人之力搬动一百多人分开一定距离,自非一般的易事!但当笑和尚将这一百多人分好各放在两边山坡时,他不禁大吃一惊,西夏商队驮着贵重货物的马匹全部不见,只剩下商队的坐骑,他一想便明白:一定是另有一批贼人,乘他只顾着搬人离开这里时,用布垫套在马蹄上,悄悄分批拉走了所有货物的。他思索片刻,再仔细看了看地上,果然找到那些用布包起的新蹄印,遂辨明方向追了过去。而西夏王宫太监总管罗百利和禁卫军总教头许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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