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白云观,香火远不及当年,仅两年间,已初见败象,樊瑞一一看在眼里:庭院荒芜长杂草,大殿中似有打斗过的痕迹,窗棂被毁坏,地上中央的砖块碎裂,原有的帐幔、功德幡等大都残旧破损,不问可知这一向法事定然少做,飞檐斗拱藻井大梁上亦见有蛛网;更有甚者,观宇中的职事人等,均是散漫无序的……
樊瑞在观中转了一圈出来,来到升仙桥,当日小道士白日飞升的情景在眼前重现,自令他倍添感慨;又想起昔日的兴旺景象,如今俱已物是人非,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口气,暗觉可惜。
他既无度牒、年龄又不够,按规定自是不能在观中留宿,好在他自小便在白云观长大,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无论如何,晚上也能找到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歇息一宿的。这一来,他便有个计较了。
看看已是红日西沉,归鸦满天,牧笛悠扬,远处乡村炊烟阵阵升起,樊瑞却背道而行,出了观门,前行一段再大宽转绕道向后山走去。后山就是白云洞,虽然不算高,但觉陡峭,只见一挂瀑布如白练悬空,飞湍直下,响声轰鸣;缕缕白云,从山谷里升起,时聚时散。他来到小半山腰处,找到一株老松树,熟练地三下两下爬上一横飞开去的枝丫上,悠闲地躺坐好,似在欣赏晚景,而白云观以及前面一带数里的风光已是尽收眼底。
这时,只听得白云观的知客道人从山门进来,边走边在大唱道情,而其他道士听了,都一起应和,声音高高低低,唱的词儿也有点儿怪,道士们的口音都似是关西一带的,樊瑞听得不真切,不知他们为什么唱、也不知他们唱的是什么。但见他们唱完一段后,观里的道士们一反先前的懒散疲惫,变得很有秩序和肃穆,好象如临大敌、又好象有大事要发生似的。
太阳如同一个熟透的蛋黄一般,最终跌入云海里,剩下无力的半天霞光和半天灰云,远方的青山也变成一幅乌黑色的屏风,一阵阵晚风徐徐飘来,驱散了空中的余温。
天将入黑时,樊瑞忽然发现,在山脚白云观后的桧柏林边有个人影,趁道士们晚饭后修晚课的时间,避开他人,穿过林子,跨入围墙、跃过厨房,几个箭步便闪在柴房旁边伏着,似要对道士们不利。
樊瑞虽不喜欢白云观现在的道士们,但也不知这个人的来历,他决定遥观两方的动作,然后自己再作下一步打算,遂不急于下山,仍然安坐松枝上。
入黑后,那个人潜到后面精舍,找到观主的云房,但进去后闻得几声呼喝便见他被擒,道士们举着火把,将五花大绑的他关到旁边一间房子里。
打过了三更的梆子,樊瑞便溜下山,来到厨房后边的去水窦,钻了进去。
樊瑞来到灶台边,用瓢取水来,泼进灶膛里;再摸到旁边的一块大石板,小心拉开,然后钻进灶膛里,这里面原来有条暗道。
这是当年修建白云观精舍和厨房时,故意将灶膛连通了云房的炕底,这样可以利用灶底余热,温暖炕头;而每间房间的炕下,均有门洞,但门洞里面又暗藏着个活动闸门,不识者以为只是个添柴草用的小门,想不到推开里面的机关就大得可以让身子瘦小的人勉强进出。到了夏天,则把灶边石板推合,自然会挡隔热气往炕里去,让它们直排出烟囱。这巧妙的用途只有以前的道士才知道,这帮鸠占鹊巢的道士们当然不知这妙用了。以前樊瑞就曾经多次帮忙钻进烟道里修葺,对这条烟道很熟悉,所以他一进厨房,见里面无人,即推开闸板,钻进灶膛。他一路进去,直到观主的云床下,只听得有人在说话。
一个鸭子嗓门的人道:“我就知道智贤那秃驴一定不死心,还会再派人来刺杀你我的。我们就等着他们来,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
一个苍老点的声音道:“智贤只剩下半条命,还好对付,老弟,我只担心他那瘦猴子师兄。”
鸭子嗓门阴笑道:“若然他敢来,就在这里等他是了。”
苍老声音道:“嗯,明早审一下那小子,然后把他当作饵,钓出他后面的大鱼来。”
鸭子嗓门说道:“大哥,我看那小子审也没用,一句话也不说的,还是明天把他的筋挑了,用来钓智贤他们吧。”
苍老声音道:“没错,先睡了吧,明天再算。”
鸭子嗓门道:“大哥先睡,我去巡视一下就回。”
苍老声音道:“好的,辛苦老弟。”
樊瑞不知这个以前是紫微真人住的云房里,是否住着现任住持法善?也不知刚才里面的两人中有否法善;但照刚才两人对话来看,这些道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捉住人便要挑断手脚筋作鱼饵钓人!以前白云观的道士们决不会这样害人的,至少也比不上灵官庙玄光他们,更远远比不上无尘他们。樊瑞一头想一头沿烟道前行,在好几间房中都听到有人说话,讲的无非都是些吃喝嫖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等的勾当。而其中有一间房里的人好象已经熟睡,鼾声如雷。最惊人的,就是樊瑞竟然在一间房里听到有两三个女人的声音,在床上嘀嘀咕咕的不知说啥。樊瑞无心细听,摸索过去,最后悄悄来到关刺客那间房子的炕洞里,停在洞口附近,只见那被捉的人被五花大绑,就在前面不远处,委顿在地,低头无语;炕上有两个声音骂骂咧咧地,你一言我一语,在嘲笑他们的俘虏。
樊瑞几乎可以肯定这帮道士都不是好人,他决定想法救出那被擒的人再算。他探头向炕洞外面张看,只见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刺客,竟就是黄花观遇到的少年。
正因为见到那少年做了俘虏,樊瑞更坚定了救人的决心。
这时,鸭子嗓门正好巡到这里,樊瑞终于在侧面见到这个道人了,他中等偏瘦个子,一脸凶相,道袍挽起几截袖子,露出手上极粗的筋节和好几处刀疤来。
鸭子嗓门道:“至德、至正,你们俩看紧这小子,别让他有机可乘了。”
至德至正异口同声地道:“观主放心好了,绑得这么紧,我们轮流盯着他,门口又有机关,就是神仙也难救他出去。”
鸭子嗓门道:“总之小心为上。”
樊瑞明白,这个鸭子嗓门的人,就是法善;看着法善走出去,樊瑞很奇怪,云房的门口有机关?以前从未有过的,一定是这帮人来了才修建的。
樊瑞在烟道里爬来爬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总想不出一个妥当的法子。
樊瑞来到那间住着女人的房子,听得她们在闲聊,一个说道:“只怕门没关好呢,要被什么山精树怪闯进来,那就麻烦大了。”原来这个怕山魈的。
另一个却说道:“要看你自己去看好了,万一下地时跳出只大老鼠,我已脚软了。”原来这个怕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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