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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2页)

》据医生说,几乎是当场死亡,应该没有痛苦。

一条平静而冷淡的回信,再也多写不出半个字。似乎多写了点什么,就会让人莫名地忐忑不安。写了删,删了写,写了又删,结果只能作罢。

在认识耕平以前,久荣就非常喜欢开车,而且开得很好。因此,约会的时候几乎都是久荣开车。

认识久荣是在朋友的酒会上,那时她是个美术杂志编辑。她毫不黏糊清爽干脆的个性,清晰明朗又时而以新鲜独特的讽刺或玩笑谈论人间世事的说话方式,以及对耕平不在行的社会政治问题的纵横自若,在耕平看来,都是那么的魅惑迷人。

离开老家一个人来到东京闯荡,单说汽车维护都花费不小吧,但她总能把她意大利制造的手动档小座驾打理得井井有条。耕平曾跟她说开自动档会更轻松,可她却认为那没有自己拨档来得真实。

在箱根、日光的山路上兜风时,她总能熟练地把握倾斜度,配合引擎的转数,调换到最佳档位嗖嗖地飞驰。此时,耕平眼前浮现出妻子立起驾驶座靠椅,似是把方向盘紧抱在胸口一般飞快地驶过转弯处的身影。

(她曾是那么地喜欢开车……)

而那个妻子,却突然在交通事故中死了。火红的小车只剩下原来的半个大小,像是被一只巨手捏瘪了一般。久荣的脸上虽然看不到明显的伤痕,但右半身却像是被车轮轧过,已不成人形。从那以后,青田家就再也没有买车,除了所谓滞销作家的经济问题外,其实也另有隐情。

久荣出事是在一个极平常的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进行事故调查的警察曾询问,她是不是在收完稿开车回家的路上打瞌睡了。耕平也看了事故现场拍下的道路黑白照片,在撞上水泥侧壁之前,路面上确实没有刹车的痕迹,车子直接以约八十码的速度冲上渐趋逼仄的侧壁转弯处,几乎没有获救生还的希望。

那时小驰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他似乎还不懂母亲的死是怎么回事,几乎没怎么哭闹。一周没去学校上课,他每天都无数次地拿着线香反反复复地问耕平,不去学校上课不会被老师骂吗?

没事的,现在不去上课没关系的。耕平如此回答着,可他内心里所承受的打击,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

人们常把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用“沉重”来形容,而耕平恰恰相反,极深刻的打击反倒却极“轻微”。一半灵魂、一半内脏、一半血液和肌肉突然缺失,似乎自己的体重也减半了一般轻飘飘得很“轻微”。众多亲戚朋友的安慰吊唁之词,全被身上挖开的那个巨大的白色洞穴吸了进去,不留半点悲伤。虽说永远都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苦痛,但这也让身为作家的耕平学会了一点,描写痛失至亲的悲伤时,绝不会写得庄严厚重,而是轻淡如残留着微热的白色灰烬一般。因为祭坛上骨灰坛里的骨灰,干燥,且轻微。

耕平站在阳台上,若有所思地俯瞰着神乐坂宽阔的街道。记得久荣还在的时候,两个人常在小驰睡后拿一听啤酒,就像现在这样凭栏迎风。有时他莫名地就觉得久荣其实一直在身边,什么事故、葬礼或是死亡,都如让这条街上摇荡不定的烈日一般,尽是虚幻。

中学已经放暑假了吧。奈绪很快回复道:

》那时很难受吧。

》我想,抛下年幼的小驰和你而去,你妻子一定也很难受吧。

》但是,你真的很了不起。

》不管是当父亲,还是当作家,都非常完美。

》我真羡慕这样竭尽全力生活的人。

完美是什么,耕平想。一切不过只是外人的评价而已。真正重要的,是那些被小说或电影删节的生活细节。犹犹豫豫、迷迷茫茫中顶住生活中的压力,期待着明天崭新的开始。作家的工作成果都凝结在书本上,极容易计量,然而做的事情其实跟普通职员没什么两样。

当父亲更是如此,永远都找不到正确答案。自己真的把小驰培养得很出色了吗?难道单靠父亲一人之力就可以营造一个温暖的家庭吗?耕平愁绪万千。

02

和小驰一起在神乐坂上的意大利料理店吃完午餐回来。青田耕平望了望楼下电梯旁的信箱,里面有好几封信件。学习班的广告、信用卡的还款通知、中学的国语考试承诺书,说起来,这个月卡上还要扣去银座文艺酒吧的酒钱。

底下还有一个厚厚的B5信封。拿出来一看,“all秋冬”的毛笔字标志赫然映入眼帘。耕平当场撕开环保纸做成的信封,一看究竟。可是分明的,他的手颤抖了起来。

“老爸,怎么了?我上去啦!”

小驰站在电梯里,按住开门按钮。

“呃,等等,老爸也上去。”

耕平快步走进电梯,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手中月刊小说杂志的封面上。彩色的装帧画上那个弥漫着忧郁的少女肖像仍一如往常,只是那个反白的大字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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