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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一个全新的囚所内部格局开始形成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一件事情如同预料到的那样发生时,更多产生的情感要素不是对于结局的接纳性认可,而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前妻对我的情感出轨表现出了不以为意式的豁达,这让我感到相当的困惑和不自然,就像一个因为淘气而打碎花瓶的孩子,没有受到母亲的责骂反倒会感到失望般的委屈,甚至是一场痛快的哭泣。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在卧室的床头灯下展开信笺,我对文字本身的怀旧渴望远不及对未来渐次清晰的前景感到憧憬。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对卓云的情感到底是应该归入感情范畴还是归入爱情,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的一切感觉是来自于信仰般的直觉还是理性分析的结果,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教父哲学的权威奥古斯丁说过,如果你不理解,信仰会使你理解。信仰在先,理解在后,所以你不要以为理解便于信仰,而是信仰便于理解。尽管后来爱留根纳在《自然区分论》里试图否定奥古斯丁的说法,但是前者的论断已经深深植根于我的内心,我隐约感到我对卓云的情感是源于本能而非物质化的理性判断。

所谓的来信其实就是一张装在信封里的纸条,文字简洁明快但内容云遮雾绕,我实在是不明白凭借这几行钢笔字,前妻是如何能够得以判断出卓云和我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感故事,女人的直觉真的就那么准确吗?

“云飞:只要存在心灵之间的维系,相隔万里也无非近在咫尺。原来认定的风暴大概只是暴风的外围影响,平静过后的蒙古草原即将迎来更大的飓风肆虐。

我想在恶劣天气到来之前能够在你当时取得钥匙的地点收到你送回来的SUV,我猜想作出这个决定大概不会耗费你一百年的时间吧,所以不见不散哦! ZY”

卓云名字的这个“ZY”简写也太刺眼了,前妻早已听说过卓云的名字,这是一个不能回避的词汇,而她竟然在字条上此地无银地鬼画符一个简写,什么意思吗?唯恐天下不乱?

夜深了,前妻在女儿的房间里休息,客厅的水晶吊灯依然透射出璀璨的银白色光芒。

我知道现在不是和她深入交流的最佳时机,我先要理清混乱的思绪,我必须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局面,自己的选择会对个人和家庭产生何种影响,在我没有作出最后的抉择之前,一切都有转机,而一旦选择了方向,必然要破坏现有的格局,而我心里很清楚,破镜不能重圆,其他事情也一样,此刻的慎重就是对多方负责的一个举动。

现在的我是一位大学老师,虽然已经不再教授历史而专门讲述比较文学方向,不过毕竟文史不分家,自己所从事的工作还是和学生、书籍、教育和文化打交道,尤其在业余时间里还是可以不受干扰地继续从事鲜卑历史研究,当然这是一个业余爱好,与工作也没有什么矛盾。由于有着相对可以养家糊口的工资收入,我可以安心地做一点儿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而妻子也可以和我朝夕相处,我读书,她看杂志,互不干扰,孩子的日常辅导也不成问题。我们目前所经历的生活就是稳定而平淡的正常人的生活,事业、家庭与后代的良性互动,没有严重的冲突或抵触,是个大家都很羡慕的小康生活的范例。

而我假如选择了再次北上蒙东地区的话,眼前的一切立刻就会成为泡影:与妻子彻底分开是必然的了,她不可能无限期地等待并纵容我那没有意义的瞎折腾;大学早就基本杜绝了停薪留职,因为有太多的高学历人才正在觊觎高校教师的职位和饭碗,一旦辞职,以后就不可能再次回到校园中了,三尺讲台与自己的诀别可不是一件能够轻易作出的选择;女儿的教育是个大事,现在学校越来越依赖和家庭组建互补型的教育模式,家长在子女教育问题中的地位日益凸显,也从侧面说明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我若离去,教育女儿的重担就会完全落在前妻的肩上,而她在企业里的工作已经足够辛苦了,推卸家庭责任的做法是我一向鄙夷和反对的,可是眼下面对的选项里就有这样一个条款需要认真对待。

上述问题只是我所面对抉择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恰好与此相反。

假如我就这么继续在学校待下去,所谓的事业也无非就是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和工资,学术前景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因为我们学校不太喜欢给一个没有站队的老师争取位子的传统,讲师职称可能会伴我一生,虽然说学术水平未必与职称完全对等,但是工资待遇等现实的问题还是与学术头衔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一个教授或副教授的头衔,你还怎么好意思在大学里长期工作下去,无形的压力会导致自己形成无形的压抑,有些心理素质差的人就会罹患抑郁症。抛开工作不谈,前妻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不仅在工作上要强,在生活或其他领域里也是不甘人后,她尤其看不惯我的未老先衰式的淡定和消极,在她的眼里,站队与奉承是一个职业人士必备的职业素养之一,不可或缺也不必当真,要在真真假假中把握一个度。我不赞成前妻的看法,但是也不想和她无休止地争执下去,因为事实证明她的观点是正确的,也正在为大多数老师所采用,我没有必要装纯洁或清高,生活本质上就是为寡廉鲜耻和熙攘庸碌者服务的,过于脱离生活的真实状态就必然被真实的生活所抛弃。这就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条路,我要么按照前妻和他人的思路生活,这样可以得到一些本来应该属于我的资格和待遇,夫妻之间也可以维系一段比较和谐的关系,要么我遵照自己内心的想法特立独行下去,与世界为敌不可怕,家庭的温馨和幸福就会荡然无存,那么毕生追求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呢?可是不按照自己的愿望走,那么自己与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纠结,相当纠结。

在理想与现实中行走,没有一条可以折中的坦途。等待我的似乎只有机敏和圆滑,除此之外就是峭壁悬崖,个人的粉身碎骨还在其次,辛苦组建的家庭也就不复存在了。难道在现实的强大威力面前,我只有按照大多数人正在行走的方向继续前行吗?

在错误的道路上,停止就是进步。

塞外小镇查干浩特的南面十几公里处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宽处大概有七八米,窄处目测估计只有两米多,从金阙山西北方向一路逶迤而来,在小镇南面的荒滩草地之间蜿蜒了三四个宽阔的河湾之后恋恋不舍地继续向东南草甸日夜流淌而去,这条河属于乌力吉木仁河的一脉支流,平缓且清澈。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行驶在草原深处的牧马道,已经被马群践踏出来的倒伏草茎的路才是真正的“马路”,这是一条适合四蹄动物行进的路线,对于四轮驱动的钢铁动物,除了颠簸,还有不时出现的刮卡底盘的意料之中的小意外。帕萨特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汽车右前方的河岸边出现了一棵高大的原始次生古榆树,苍劲、卓尔不群。“看到榆树了没?下车吧,走着过去,车开不过去了。”

驾车的矮胖男人话语简练但不失威严,他把帕萨特停在了“马路”的外侧,不想阻挡了路途的通顺,尽管平素没什么人途经这里,除了间或月余的牧马群。

黄经理从右侧副驾驶座位上下来,自觉地走到汽车的后面,打开后备厢,里面有两只窄长的帆布包和塑料凳桶等物,他一股脑儿全部抱在怀里跟在矮胖男人的身后向榆树走过去。

垂钓的乐趣,其实并不在于捕获锦鳞条数的多少,而在于垂钓的环境、垂钓者的心境和参与人之间的非语言性的交流——良好的默契是最佳搭档的法宝。不过现在正在走向古榆树,走向最新发现的垂钓点的这两个中年男人肯定不会成为垂钓的最佳搭档,因为在他们看来,今天的聚会不是为了钓鱼,不是为了保持默契,更不是为了放松身心,他们的重要目的就是为了交流、交锋和交融。

古榆树的树冠硕大,枝繁叶茂,临近的河湾水流平缓,转弯处河水冲刷了一池三四米深的小潭,清澈的河水底部是沙砾,一些墨绿的水草杂糅句式般地飘荡在潭里,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是在这个方圆不过百余平方米的小潭里,似乎可以轻易目及闲逸游荡的草鱼、鲤鱼和草原腹地特有的黄纹黑背小尕鱼。

矮胖男人和黄经理并坐在古榆树荫翳下面的塑料方凳上,鱼竿也默契地并排垂钓在河潭上方,两人都在吸烟,蒸腾的青灰色烟雾里看不到一点儿闲适的影子,更多的是如何开展最初交流的尴尬和多疑。

“老黄,你在蒙东集团干几年了?”矮胖男人戴了一顶蓝色的旅游帽,这顶蓝色帽子与绿树凉阴似乎并不那么协调,甚至有些滑稽,但是这种画蛇添足的装束并没有让黄经理产生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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