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艾沙克喜欢听大人间的谈话,只是他很少听得懂,除非是像轮到谁进城买补给品、屋顶要怎么修,或是井要怎么改造等等这类琐事。这些大人以科学家和理论家为主,他们的谈话时不时就会转向抽象的东西。艾沙克虽然听在耳里,却没能记住他们工作的细节,只记得大概。他们总会提到时间、星星和假想智慧生物;提到科技和生物学;提到演化和变形。虽然这些对话通常都绕着他无法明白的字眼打转,但是它们听起来倒是挺优雅高尚的。假想智慧生物要叫做「存在」或是「有意识实体」才适当?或者他们是某种浩大而没有心思的过程?这类争辩经常会变得很热烈,各种持论都有人维护、有人攻击,就像军事目标一样。艾沙克觉得那就像是一间近在眼前的房间,他们却关起门来,在里面把宇宙任意拆开重组。
今晚,咕哝咕哝的低语减少了。有个新来者在场,就是路上那个老女人。艾沙克怯生生地在杜瓦利博士和芮布卡太太间找了个位子坐下,偷偷朝她看去。她没有回看,事实上她对他的出现似乎并不在意。一有机会,艾沙克就端详她的脸。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老。她皮肤黝黑,布满皱纹。两只眼睛明亮清澈,从深陷的眼窝往外看。她用纤弱的长手指拿刀叉,手心苍白。此刻她已经换下沙漠装扮,穿上比较像其他大人穿的衣服:牛仔裤和浅黄色棉布衬衫。她头发稀薄,剪得很短。没戴戒指,也没戴项链。臂弯处有块贴着胶带的棉花,社区医师芮布卡太太必定已经采集她的血液样本了。每个新来者都会有这种待遇。艾沙克心想:芮布卡太太要在那只小而结实的手臂上找血管,会不会费了好一番劲呢?不知道抽血要检验什么?芮布卡太太有没有发现想找的东丙?
新来者在晚餐时并没有受到特别的注意。她也加入大伙儿的谈话,不过话题始终很浮面。好像在这个陌生人尚未被完全认同、接纳和了解前,没有一个人愿意泄露任何秘密。一直到盘碟都洗了,长桌上也放了几壶咖啡以后,杜瓦利博士才把艾沙克介绍给她。
「艾沙克,」他开口说,男孩不安地盯着桌面,「这位是苏丽安·莫埃。她从大老远来见你。」
大老远?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见「他」?
「你好,艾沙克。」新来者说。她的声音倒不是他以为的粗嘎声,事实上还很甜美呢,虽然有一些沙哑……而艾沙克有种莫名的感觉:她的声音还挺熟悉的呢。
「你好。」他说,但是仍然避着她的目光。
「请叫我苏丽安。」她说。
他小心地点点头。
「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她说。
当然,他没有立刻对她透露他新发现的本领,就是能够闭着眼分辨罗盘指针方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严肃的杜瓦利博士或比较有同情心的芮布卡太太都没说。他害怕说了以后引来一连串的详细追查。
苏丽安住进了围场,每天早上下课后、午餐前都会来找他。起初艾沙克很怕见面。他害羞,对于苏丽安的年长和孱弱的外表更是害怕,不过她始终维持友善,也十分客气。她尊重他的沉默,她问的问题也很少是会使人尴尬或是觉得冒犯的。
「你喜欢你的房间吗?」一天她问。
因为他喜欢自己一个人,他们就让他独自住一间房。这是一个整齐的小房间,位于大屋最东边厢房的二楼。房里有一扇窗,俯视沙漠。艾沙克把书桌和椅子搬到窗前,他的床则抵着另一头的墙。夜里,他喜欢让百叶窗开着,好让干燥的风吹拂床单和他的皮肤。他喜欢沙漠的气味。
「我在沙漠长大。」苏丽安告诉他。窗户射进来一道斜斜的日光,照亮她左侧身体、一只手臂和像羊皮纸一样的脸颊及耳朵。她的声音细细的,几乎像是耳语。
「这座沙漠吗?」
「不,不是这个沙漠。不过倒也没差多少。」
「你为什么要离开?」
她微微一笑。「我有些地方得去。至少我当时认为是这样。」
「这里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吗?」
「到头来,是的。」
因为他喜欢她,也因为他对她时不时就出现的那种莫名的感觉,所以他说:「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我不期待得到任何东西。」她说。
「别人期待。」
「是吗?」
「杜瓦利博士和其他人。他们以前常会问我很多问题:我感觉怎么样、我有什么想法、书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等等。可是他们不喜欢我的回答。」最后他们不再问了,也不再给他做抽血检验、心理测验、知觉测验。
「我非常满意你现在的情况。」老妇人说。
他想要相信她,可是她是新来的,又用一种像是阳光下爬在石头上的昆虫那种漠然态度走过沙漠。她的目的不明,所以艾沙克仍然不愿意把他最困扰的秘密告诉她。
所有大人全都是他的老师,不过有些人比较有耐心,或是比较认真一些。芮布卡太太教他生物基础,费雪女士教他地球和新世界的地理,诺渥尼先生教他天空、恒星,以及太阳与行星间的关系。杜瓦利博士教他物理:斜面啦、平方反比啦,还有电磁学。艾沙克还记得头一次看到磁铁吸起桌面上的汤匙时,他好惊讶。整个行星都把东西往下拉,这块石头里有什么力量竟然可以把那全面的流动力量反转过来?他才刚刚开始要弄清楚杜瓦利博士的答案呢!
去年,杜瓦利博士给他看一个罗盘。这颗行星也是块磁铁,杜瓦利博士说。它有个不停旋转的铁核心,所以就有「磁力线」,形成一面盾牌,抵挡从太阳发出来的带电粒子;还有分成南北方的两极。艾沙克向他借了罗盘,那是在地球上制造的厚重军用罗盘,杜瓦利博士还大方地让他留着。
夜里独自在房里时,艾沙克把罗盘放到书桌上,让指针的红点对准代表「北方」的N,然后他闭起眼睛转动身体,再停下来。等头晕渐渐过去,眼睛依然闭着,就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告诉他的事情,凭着直觉意识到自己在其中的位置,而找出一个方位,缓和一些内心的紧张。然后他伸出右手,张开眼睛看指的是哪个方向。他发现了许多事,但大部分都是不相关的。
他连续三个晚上做这个实验。每个晚上他都发现自己几乎正确指向罗盘面上的西方,W。
然后他又试了一次,然后再试,又试。
在一年一度的流星雨来临前不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令人不安的发现告诉苏丽安·莫埃。
流星雨在每年八月底出现,今年是在三十四日(新世界的月份也根据地球上的月份命名,不过每个月要比地球月份多个几天)。在赤道洲的东海岸,八月代表暖夏开始要结束了。船只载着最后一批渔获离开丰富的北边渔场,好在秋季暴风雨开始以前返回麦哲伦港。而在此处的沙漠,八月只不过代表夜晚将逐渐变得凉爽。艾沙克感觉沙漠的季节在夜里才体会得到:白天大半都一样,但在冬天,夜晚却能让人冷到刺骨的痛。
慢慢地,艾沙克让苏丽安·莫埃成为他的朋友。倒不是说他们经常谈天,或是谈过任何特别重要的事。苏丽安几乎像艾沙克一贯地那么沉默寡言。不过她会陪他在山间散步,而她的灵活似乎超出她年纪所能做到的程度。她动作虽慢,但是爬山爬得和艾沙克一样好;在艾沙克坐下来的时候,她也能够动也不动地坐上一个小时,或更久。她从不会让他认为这么做只是尽责任或只是某种策略,也不会让他以为这不是她愿意与他共同乐在其中的事。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有这种快乐。
苏丽安一定从没看过年度流星雨,因为她告诉艾沙克,她是几个月前才来到赤道洲的。艾沙克是个热爱流星雨的小孩,他建议她应该找个好地点观看。杜瓦利博士似乎并不完全赞同苏丽安·莫埃,不过在他那不安的许可下,三十四号晚上,艾沙克陪苏丽安来到山间那块平坦的石头上,他头一次在阳光下那蒸腾晃动的地平线上看到她出现时,就坐在那块石头上。
当时是白天,不过现在天已经黑了。新世界的月亮比较小,走得也比地球的月亮快。苏丽安和艾沙克走到目的地时,月亮已经跨过天空那一头了。他俩都拿着提灯照路,也都穿着长靴厚袜保护自己,以免遭到「沙地鱼」之殃,它们时常会趁着这些花岗岩面仍冒着白天热气之际在上面取暖。艾沙克小心翼翼检视了这个地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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