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夜幕阴沉的没有一丝星光,风停了,竟飘起了雪,不一会儿窗外的枝头便堆了薄薄的一层银白,他仿佛是从雪里冒出的,踏着乱琼碎玉而来,值夜的慕桃披着皮袄,一手举灯一手打帘子,春露则极有眼色的下去熬姜汤。
庄良珍原本换了就寝的衣衫,头发也打散了一半,此刻握着梳子,一脸不解看着他。
他解下湿冷的披风,走进内卧,立在她对面,似乎也带进了一股凉气。
“给你。”他说。
他手里是一匹用上好锦缎包裹的月华绢。
她这才想起此前自己讨要过这东西,不由僵了下,急忙露出欣然之色,从容的穿上外衣,系好衣襟,款步上前去接:“良世孙有心了,快去外面的暖炕歇一下吧,我去看看春露姜汤熬得如何,待会子喝一碗去去寒气。”
他没松手,伸臂一揽,连人带绢一起拥入怀中,力气有点大,勒疼了她。
慕桃提着铜壶掀帘一怔,愣在门口犹豫不决,良骁明知身后有人欲进来,依然固执的拥紧庄良珍。
如此这般,慕桃哪里还敢迈入,迟疑的放下帘子,立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攥紧手心。
庄良珍并未表现出惧意,也未挣扎,闭目调整了一下,微微仰起脸,不让他肩膀阻了自己呼吸,方才慢悠悠道:“这恐怕于理不合。反正人是你的,又跑不掉,你还在乎这一年?你要是憋的慌,找几次通房我也是理解的。”她和声细语,“但可不准贪多。”
又拍拍他肩膀,温和亦温柔,却如鼓点一般重重的敲在他心上。
良骁顿了顿,缓缓松开她。
良久才道:“你睡吧,我在外面坐一会便走。”他半垂着脸,鲜有的消沉,似乎也不打算解释清晨负气离开的原因,但也不会藉此央求留在双槐巷。
庄良珍笑了笑,请他在外间坐下,又亲自从春露手中端过姜汤递给他:“趁热喝吧。”
这样的暖炕与滚烫的姜汤,很快祛除了他一身寒意,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沉,也许是天生的。
当最初的愤怒、反抗、逃亡以及哀怨结束之后,这个女孩似乎渐渐平息,戾气也随之变淡,良骁放下汤匙,重新打量陌生又熟悉的她。
春露和慕桃,一个拨香炉里的灰,一个收拾汤碗,慢吞吞退下。
良骁问:“虽然我还有点不太适应突然变得懂事的你,但你现在这样,我可以理解为想通了是吗?”
庄良珍沉默片刻,点点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两片浓密如扇的睫毛。
她叹息道:“我恨过,怨过,折腾过,又在余尘行身边吃了一些苦,那之后忽然发现,离开上谷,离开你,我竟什么也不是。”这话多少有些伤感,竟让他微微动容,一时分不清真假。
良骁眉尖微蹙,默了默,将她搁在案桌的双手握入掌心,揉捏了好长时间才道:“我们重新开始吧。”
像是要确定什么,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深邃。
庄良珍笑起来,抽回双手一把抱起珍贵无比的月华绢:“你可是送我月华绢的男人,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觉得我会轻易放弃吗?”
他神情微僵,还想拉着她说话,庄良珍拍拍他手背,柔声道:“天色不早了,那边也给你铺好了床,快去歇息吧。”
她起身唤慕桃回内卧,边走边道:“离腊八还有六日,不如明早提前熬一锅腊八粥尝尝。”
慕桃小声道:“是。”
又过了五日,良骁休沐,亲自来双槐巷接她去买翡翠玉镯。
庄良珍从内卧走出,穿着崭新的月华绢留仙裙,绣了葡萄暗纹的藕紫色小袄,这样的颜色很衬那张瓷白的小脸,还有浅红色的唇,原就清清艳艳的一个妙人,稍微点缀了一抹颜色,一时竟让人移不开眼。
良骁别开视线:“我看你的首饰,还是从前在上谷买的,不如趁这个机会重新添置一些吧,顺便把余尘行送的还回去。茜素红的宝石并不适合你,太成熟了。”
这是含蓄的提醒她余尘行平时都是跟哪些女人鬼混,但他说的很婉转,亦不点明,却让人一听便往那处想。庄良珍淡笑颔首。
单从个人喜好来说,她确实不太喜欢余尘行送的首饰,那是他的喜好,原本也是让她打扮了取悦他的,虽未得逞,但他也不会再要了。庄良珍亦没功夫去劝他收回,说不定又因一言不合而节外生枝,便一直放在双槐巷,将来离开之时也不会带走,等同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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