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自陈氏亡族,并亲眼目睹横苏沦陷之后,陈冀的剑道里,就没有“退”之一路。
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根打断后又愈合起来的傲骨。不如先生慈悲,亦没有先生的智慧。
参不破红尘里这段驰影浮生,更解脱不了人世凡俗中的离愁别恨。心里的那杆秤天生便是歪的。要他独活于世,再如先生一般去管这满地凋敝的万里河山,叫他抽出全身的骨头去撑也还不够。
陈冀将手中的那把无名剑抬起来,杵在地上,说:“先生,先生于人族之深恩,如醴泉滂流,泽披川海,弟子死而不忘,更无以为报。”
他借着剑支撑着站起来,避开白泽的阻拦,退到后方,重新跪下朝白泽磕了两个头。
白泽拂袖甩去,手上链条绷紧,历来温润的脸上难得染上了一丝沉冷的肃然,喝道:“陈冀!”
陈冀将剑刃贴着虎口,两手平举。面上皱纹舒展开,未干的雨水像几行热泪缓缓淌下,湿了他满脸的笑意:“当年弟子初入刑妖司时,先生曾帮弟子指点过一剑。说来惭愧,修炼领悟二十余年,也不过小有所成,愧对先生重望。今日请先生一观,算作拜别。”
青石上留下点点深色的水渍,在陈冀膝下汇成斑驳的一片。
他佝偻僵老的背影后方,细小的水花被风卷进大开着的木门,瓢泼的雨势黯淡了整片山脉。
雨水顺着山势往下冲流,马蹄踩进蓄着水的低洼里,身形猛地一矮,鼻间发出一声嘶鸣。
奔跑声骤然乱了节奏,骏马受惊,将上方失神的倾风险些甩到地上。
山崖上隐约有泥石在往下滚落,道路昏晦难行,林别叙身侧的雨丝微微避开,还是被急雨打湿了衣衫,也显出几分狼狈来,回过头叫道:“倾风?”
倾风稳住身形,用力抹了把脸,回道:“我没事。”
谢绝尘打起精神,刻意抬高了音调,岂料一张嘴,一口的破锣嗓子:“否泰山要到了!”
他干咳两声,又重复了一遍。到此时仍没有勇气询问,京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异象。只顾赶路。
倾风握着缰绳,安抚地拍了拍马头,说:“走!”
否泰山下围聚着济济的弟子,远远便能看见点燃的妖火如散乱的星点,缀在人群中间。
倾风提前翻身下马,将背上的继焰抓在手中,踏着轻功,身若惊鸿,转瞬穿过连绵的雨幕靠近了山门。
人群骚动起来,最前方的弟子更是直接抽出兵器,命其止步。
倾风脸色煞白,弟子们还是先认出她手中的继焰,才大叫出声:“倾风师姐?”
柳随月耳朵灵光,闻言跟一尾鱼似的,自空隙中滑不溜秋地穿过人群,高声道:“陈倾风?你们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她见只有三人的身影,张望一会儿,又问:“我哥呢?”
倾风的眼睛被雨淋得快睁不开,酸涩得发红,叫她看谁的眼神都如同带着把锋利的刀。
她用继焰将面前的人挡开,问:“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下意识给她让出一条道来,七嘴八舌地说不清楚缘由,只听得倾风脑袋发疼。
驻守在石阶上的周师叔转身下来,倾风草草对他们行了个礼,顾不上正经问好,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又问:“我师父呢?”
边上众人神色登时变得微妙,支支吾吾地出不了声。
几位师叔面面相觑,还在斟酌着如何委婉,周师叔坦诚告知了她:“还没下来。他在殿上与先生说话。”
倾风感觉被人用棍棒狠狠敲了一下,本就冷得发木的大脑更是失了转动的功能。
想不清楚刑妖司是出了什么变故,仅余恐慌的情绪不断地酝酿,从心底浤浤地往上冒,转眼汇成了汪洋大海,湍急的潮流近乎将她溺毙。
倾风耳边嗡鸣声一片,当即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赶。
众人忙去拦她:“陈倾风,你不能去!”
“你师父亲自下的令,叫所有人在山下等候,你难道连他的话也不听吗?”
“山上情形复杂,你先听我等详叙两句,再追上去不迟。你这孩子怎这般莽撞?”
“你在妖域中遇到了什么事?为何只你三人回来?”
柳随月甘脆的嗓音压过所有的喧哗,大吼着道:“陈倾风!人族的国运没了!”
倾风终于停下脚步,转过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回头看向柳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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