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气已渗入我的毛孔,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因为缺乏睡眠,脑袋轻飘飘的,嘴唇发干,双脚也因为站了一夜而肿胀。我大半时间都在走来走去,可是空间实在狭小——向左三步,向右两步——远没达到我所需要的活动量。我想干脆把靴子脱掉,一弯腰便见地上赫然一团黄色粪便,只好打消脱鞋的念头。我伸展伸展双臂,定下心来去读墙上的涂鸦。
墙上的划痕的作者使用了各种不同的工具,语言则多达三种。我能读懂其中两种,第三种只有靠猜了。有些字是指甲划的,还有一些呈暗红色,多半是血书,我不想去揣测还可能是别的什么材料。
画作则有锤子镰刀、枣树,以及十五只形状各异的乳房。还有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偷带了圆珠笔进来,画了一条公路,通向一间小屋,沿路有两排苹果树。我的前任住客们要表达的东西还挺多,跟个人有关的、涉及政治的都有。
“我被抽了一百鞭,我已经爱上被鞭打的滋味了。”
“但愿死得痛快些。”
“红色亚洲是烈士的鲜血染就。”
“亚洲是绿色的,愿真主保佑它永远长青。”
“玫瑰是红色,紫罗兰是蓝色,这个国家是土黄色。”
“我操的是第一夫人,不是这个国家。”
“挨第一鞭就开始尖叫。千万别昏过去,因为他们会把你弄醒之后再从头开始计数。”
“亲爱的儿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
“基亚尼少校是我干过的臭婊子。”
“列宁永垂不朽。”
“我爱娜迪雅。”
“列宁是同性恋。”
有一组波斯语词语我不太明白:“爱人,绺绺长发,毒蛇。”我想我能猜得出它的意思。
我想我也该为这墙壁贡献点什么。譬如……“在一个酷热的黄昏,什格里准尉忽然灵机一动……”
可墙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了。
无口令操练,即基亚尼少校试图揭穿的“阴谋”,源于我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这样的念头大多说不清道不明,它是在学校里,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快结束时冒出来的。一天紧张的训练结束,我们正在班农的房间里朝着李小龙的海报扔飞刀。我们的身体这一整天所吸收的热能仿佛突然间全都散发出来,浆过的军装像粗糙的胶布粘在身上,汗水直淌,像有无数条蜥蜴在身上乱爬,靴子像亮闪闪的皮棺材,两只脚闷在里面已经失去了知觉。班农屋里有一台空调,马力十足,噪音也大,确实是纳凉的好去处。他把他的房间设计得像座地堡,没有床,只在地上扔了一张大大的睡垫,用四根竹棍支起一块迷彩布搭了个顶蓬。地上扔着一本《星条旗》杂志,上面蹲着一尊胖胖的小佛像,佛像肚子是中空的,班农用它来藏大麻。没有门的壁柜里,整整齐齐挂着他的军装。唯一跟地堡风格不太协调的是那台空调和贴在门背后那张真人大小的《死亡游戏》海报。海报取的是电影情节发展到高潮的一个镜头,打斗中活到最后的一个恶棍卡里姆?阿布杜拉…贾巴尔一掌打在李小龙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挠痕。李小龙摆出他那招牌式的防守姿势,身上毫发未损,只是嘴角略现一点血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爆炸芒果 第九章(2)
我们往班农屋里凑,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了迎接总统检阅,我们要切磋无口令操练的细节。我们得总结全队这一天的进展,琢磨每个细小的动作,练好无声指挥。
其实,班农为的是赶回去凉快,把背贴在空调的出风口上,而我是想玩班农的飞刀,听他讲他在越南执行“血稻行动”的故事。他曾两次去过越南,心情好的时候,他的讲述绘声绘色,仿佛在带着我们跟他一道执行夜间侦查任务,体会那种走在小路上高度紧张、草木皆兵的感觉。为了让故事更加生动,他嘴里还不时嘟哝Cha obo; chao ong; Chao co,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大概也就是他懂得的仅有的几个越南词语了。他管他的拖鞋叫“胡志明”。奥贝德对他所讲的这些“经历”颇表怀疑。
“你一个训练教官,会派你去打越共?”
“干嘛这样问?”这时我就会站出来,炫耀我在两堂“越战史”上学到的知识。“那是战争,宝贝奥,是美国打过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每个人都得战斗,连美军的随军牧师和理发师都上了前线。”
但今天的班农似乎情绪不高,除了他引以为傲的那把从贡河带回的飞刀,再别想从他嘴里掏出一个字儿来。我们躺在顶蓬下,班农叼着一支没点燃的大麻卷烟,一只手拎着飞刀,瞄着李小龙。
“给个目标。”他说,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从上往下数,第三根肋骨。”奥贝德说,脸贴在空调上。班农举起刀,刀把跟嘴齐平。定了定神,只见他腕关节一抖,刀旋转着飞出去,扎在李小龙的第三和第四肋骨之间。“妈的,都怪那空调,”他说。“这刀在室外更好使。”他提议关掉空调再来一次,但奥贝德不干。奥贝德走过去,伸手在李小龙右乳处划了个圈,一刀飞去,结果扎在肩膀以上。
我取下刀,眯缝着眼睛往后退,一直盯着我设定的目标——李小龙的右眼。在速射训练中,失败往往得怪你的眼睛,而不是手上的动作。你得做到两眼视线相交,一直盯住靶子。如果做不到,至少手要稳,同时要屏住呼吸直至两眼发黑。但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就射中目标。飞刀出手的瞬间我闭上眼睛,直至听见班农啧啧赞叹才又睁开。我起身走过去,从李小龙的眼珠上拔出刀,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扔,知道班农肯定能接住。奥贝德叫道:“别他妈得意,阿里,你那不过是马戏团的小把戏罢了。”
班农把刀插回皮鞘,点燃大麻烟。“在岘港曾抓住过一个越南鬼子,那家伙凭着一把刀就干掉了我们九个兄弟。这小子简直就是只猴子,他藏在树上,像人猿泰山一样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来无踪去无影,没人发现得了。九个兄弟都是在巡逻时被杀的,他们端着M16冲锋枪,小心翼翼地前进,提防着伏兵。听见有树枝响动,他们抬头往上看去,就在这一刹那,‘唰——’。”班农伸出两根手指,做插向眼珠的动作,声音有点发颤。屋子里大麻烟的烟味越来越浓了。
“我在工事周围埋了地雷,还挂了一条标语:‘胡志明舔走狗的*。’想诱他们出来,我们一贯这么干。可那家伙就是不露面。”
烟熄了,班农把它重新点上,想想自己讲到哪里了。
“对了,我们终于抓到他时,弟兄们恨不得剁下他的肉做汉堡包。但我制止了他们,告诉他们要按规矩行事,得好好审问审问。原来他还真是个马戏演员,你们信不?他还去台湾演出过,让一个女孩站在那儿,往女孩身体周围扎飞刀。后来,他八十岁的老父亲在一次空袭中被打死,当时老头正在稻田里干活。这小子便不再演马戏,连他那个大*的女孩也不要了。他没有加入越共,这一点从他行事的方式就看得出来。他就带上他的飞刀,潜伏在丛林之中。”他深深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我说,宝贝奥,你知道我讲这些想要说明什么?你可以在马戏团玩飞刀,可以玩大*女人,可那都是他妈的花活儿。同样是一把刀,你有目的地把它擦亮,这才是好汉,一个真正的好汉!而不是像你,好歹也是个当兵的,却只知道赖着空调讨凉快。”
我朝班农伸出手。他用大麻烟在空中划了个问号。“你真的想要?”
我确实想要,奥贝德惊愕地瞪大眼睛望着我。班农把烟卷递给我,我吸了一口,把烟憋在肺里,直到流出泪水。从我吐出又甜又辣的烟雾到扔掉烟头约莫有半小时,正是在这半个钟头里,我脑海里冒出了那个念头,而我也因此被关进了这臭茅厕。
爆炸芒果 第十章(1)
发表电视演说的第二天早上,齐亚将军浏览着报纸,心情骤然好了许多。他把报纸一张张地在餐桌上铺开,直至桃花心木的桌面全被他的照片和讲话盖满。他放下红铅笔,喝了口茶,朝肃立一旁的侍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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