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那桑!这可是您家世代积攒的家业啊,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五体投地叩首于手背,脑袋上的丸发髻都触到了叠敷,月见屋的40年前的部屋持游女、如今的内总代声泪俱下地哭求道,“如果您有什么困难,大家、大家……”
她的话语突然变得有些艰难起来——是啊,如果楼主大人真的碰上了什么困难,那也一定是“大麻烦”,根本不是她们这些生死都依托在这家吉原见世的卑微女子能够帮得上忙的。
月见屋的内总代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咬了咬唇,才破釜沉舟似的说道:“我和大家都会为您想办法的,我去说服那些孩子,请她们在相好的男人耳边吹吹枕头风,替您找找门路……”
30年前被赎出过吉原,但因为夫家破产又被卖回了吉原的她,当年是趁人不备从切见世逃回月见屋的,是老楼主仁慈地重新收留了她,自此之后她就再没离开过这里,再没离开过吉原、也不想离开吉原了。
都说吉原是女人的地狱,可外面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呢?
白天的吉原街面上人流稀少,推着板车送货的力夫和出楼采购日常食物用品的上了年纪的游女是行人的主要构成群体,月子的月代头替身式神端坐在内总代面前,中年人样貌的他同样一本正经地沉声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我那个独生子,从小就读了不少西洋人的书,很是反感这些传统的老一套东西。”
一脸严肃的式神假咳了一下,才接着自我吐槽般地说道:“他说这些趴在女性身上吸血的行业都是旧时代的糟粕……所以如果他今后不肯接手这间见世楼,我还是要把它给卖了的……”
于是不久之后,吉原之中历史最为悠久、几乎见证了大半个德川幕府二百年的兴盛与衰落的老牌见世妓楼就悄无声息地易主了。
安土桃山时代的熟悉一幕又再度上演了一回,只是这世间的观众换了一波又一波,又有谁还记得那些被历史所遗忘了的名字呢?
许多旁观者都觉得这是笔“把会下金蛋的母鸡给卖了”的大亏本买卖,然而只有身处吉原、各种层面的消息都很灵通的妖王大人,前些年在切实触摸过了西洋人的那些金银货币、探知了它们的铸币含金量,再看傻乎乎完全不了解外面世界贵金属购买力的德川幕府给出的汇兑率,啧啧,一场被人狂薅羊毛过后的国内经济大危机、眼看不久将至啊。
如果是后世的纸质货币时代,手握固定资产笑看货币贬值所导致的物价飞涨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思路问题;但各位转念想想,在一个还用贵金属当货币的时代,如果国内贵金属大量流失,政府莫得真金白银了,但币还是要继续铸的,结果会如何呢?
当然是在新币里进行一番写作“与国际接轨”读作“偷工减料”的操作——直接减少贵金属的含量啊!
但新币值还是1比1当老币值用的,相当于直接空手套白狼、转嫁平摊新政府的财政亏空的部分到全国各地的百姓身上,薅大家的羊毛。
到那个时候,假设值旧币一千两金的固定资产,等到新币发行了它也就还是那一千两的价格,但新币里所含有的真正值钱的贵金属却减少了,那不就相当于固定资产贬值吗?而且贬值多少还要看新政府的良心、或者说黑心程度……
这怎么行?!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诚然这其中虽也会掺杂有种种其他影响价格的因素,比如新旧币同时存在的年代,含金量更高的旧币会有可以以1抵2当新币用的时候,但总体而论,大方向还是要被新政府薅羊毛的没跑了。
反正根据月子以往的经验,总结下来就是:人不如新,钱不如旧,也即是“人是新人好,钱是老钱香”的意思——但凡遇到了政治动荡的年份,抛掉固定资产,套现跑路才是她一贯的作风,尤其是当她打听到新币的真正“含金量”到底有多水多劣之后(相比旧币而言)。
本来嘛,关于德川将军把大政奉还给天皇后组建的这一届新政府(即明治政府)、不日便要着手更改币制以积极与国际接轨一事,其实早在明治元年就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了。
然而这件事情一直反反复复拖拖拉拉的直到最近才正式敲定,早几年就已经开始积极学习了荷兰语和英语(为的当然是直接看懂那些西洋人的原版报纸书籍,以寻找青色彼岸花的线索)的鬼舞辻无惨鬼之始祖鬼王大人,正坐在无限城的豪华单人座真皮沙发里、边读报纸边破口大骂明治政府不当人呢:“这帮人居然想仅凭些批量印刷的废纸、就名正言顺换走别人手里的真金白银,简直厚颜无耻至极!!”
他堂堂鬼王、纵然是全年无休天天夜里杀人越货抢劫销赃,忙活上一年都没他们这么一手“币制改革”几天赚得多好吗!!真是岂有此理!!
世俗权力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尚未克服自己唯一致命弱点“阳光”的鬼王他……轻易不敢碰。
鸣女的血鬼术只能制造房间,室内的家具物品就都还是要花钱买的,所以屑老板就也只是狠狠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再加呲着鬼牙叨叨几句发泄一下情绪,更多余的事、譬如打砸摔啊啥的,他也没必要多做——那毕竟都是他花自己的钱买来的昂贵西式家具和装饰品啊不是吗……
无家可归、目前暂时栖身于无限城、正在积极寻找新住处的月子就在他旁边的三人座长沙发里,四仰八叉躺着的她、手里正抓着另一份报纸在读:“西洋人运来的各种商品正在冲击相应的本土产业啊,”她举着报纸漫不经心地翻着面并问道,“你呀,真的不赶快从其中的一部分里撤资吗?”
妖王大人那两条雪白的大长腿叠翘在纯黑色的真皮沙发上,本该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幕,此刻却完全遭到了无视。
不知出于何等考量而把千年卷发改直并且改短了的鬼舞辻无惨闻言、不由地又是眉头一锁,他烦躁地将手里的报纸甩到了地毯上,从沙发里起身朝着前方挂着一幅油画的墙壁走去。
就在他眼瞅着就要撞墙了的瞬间,一道与这个房间内整体风格一点都不搭的和式双开拉门突兀地出现在了墙面上,鬼的始祖一脚就踏进了那道明显就是专为他所开的门里,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闭合的双拉门后。
“小鸣女哟,”虽然看不见鸣女的身影,但月子心里很清楚,鸣女一定正在谨遵鬼王的旨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这里。
“无惨上哪去了?”仰着头闭着眼睛的妖王大人故意问道。
“对不起,属下无权向您透露无惨大人的行踪。”鸣女的回答一本正经且公式化,就连从天花板不知何处传来的后世学校广播般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子机械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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