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溟墨置若罔闻,只低头呷了口清水,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她瞪了老爹一眼,低声道:“有你这么贱卖女儿的吗?要是跟这么个棺材脸呆一块儿,早晚给冻死。”便是不回头,她也感到一道冷淡的目光横扫过她的脸,仿佛要刺穿她的颈项一般锋利。
一桌子气氛诡异,本是一家三口西行谋生,偏多出个身份不尴不尬的棺材脸,她直恨当初怎没把他遣散回去,任他死赖不走了。
这边一静,旁桌的声音便大了起来,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个城的食客,总免不了差钱饭后议一议政,刚落脚花都,新闻便传入耳中了:“唉,这日子可是愈来愈不太平了,听沐雨城回来的人说,羌羯大军都快压境了!”
“可不是嘛,上回武帝登基,便闹了五年了,这回不知又要战到几时,也不知新皇帝那边是何对策。”
“沐雨城那边说是新皇帝亲征,倒也难怪,听说羌羯近两年出了个武将奇才,这回便是他领兵。”
剩下的话她已听不入耳,从“皇帝亲征”四字起便断了思绪,君溟墨疾看向她,她却平静得反常,笑意浅浅,却不知心中已是海沸江翻。
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欺欺人的话说多了,莫说是旁人,便是她自己也信不过了。想见他,想追问清楚,她想得就要发疯,却还是不敢。不敢呵,受过太多的欺骗,已无力承受即来的结局,便是真言,也无力相信了。
她放下了筷子,微笑道:“既是来了,便不好辜负这大好秋色,我上街走走,你们慢用。”也不必多说,在座的哪个不知她心意呢?
日落而息,街上已不多行人,只有些赏花的游客还迷醉其间。她放眼望去,是一片雪蕊浅菊,午后一场莫名雨,花落了许多,目及即是惨淡颜色,便是未落的亦作泫然欲泣状,任秋风折损,一派凄凉。
她却蓦然笑了,偏似素秋之中一点红,她摸摸了腰间系带,方想起竹笛已送还云家,那点嫣红也转瞬殁了。清风谢,漫卷衣袖,徒吹冷香,不觉中她已走入一片煞白里,月圆复残,十月之朔,冰轮流寒,便是低吟一声,叹息也凝成了霜。
“你还是想去找他。”君溟墨冷于秋夜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她看着他,秋月执笔以白为墨,细勾勒了他面庞的轮廓,苍颜似雪,长睫载霜,眉目工笔,丰神写意。她有些走神,那一霎竟觉他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分明月肃人清,却又是一片宛转伤情,寂静流淌。
刹那恍惚后,她缓缓点头。
他紧拧的眉宇却松开了,说道:“那便送你去沐雨城罢。”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仿佛兄长宠溺着任性的小妹。
“君溟墨,你回去罢。”她轻声说道,甚至带一丝请求。
他静静地看着她,月无言,惟有清光流泻,浸染他难得温良的话语:“你很讨厌我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起初很讨厌,渐渐便淡了。”
他又问:“那你讨厌我总是冷着脸吗?”他徐徐的问话让她心惊,这个手段冷冽的男人从未似今日这般温顺过。
她还是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在暗月那等险恶之地,便是笑脸迎人亦是中藏尖刀。冷也罢,暖也罢,不过是一副面具,只是戴久了难卸下罢了。”
他却笑了,她第一次知道他也能笑得这般温暖,棱角分明的轮廓淡在一片柔和里,连同洒在他脸上的月光也有了温度,他说道:“不讨厌,也不喜欢,便是不在乎呵。”
她拧着眉问他:“君溟墨,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拐弯抹角的问法让她有些捉摸不清,却又隐约中捕到一丝光影。
“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他笑得太过温柔,反让她一阵心悸。
“你还是回去罢。”她轻声说道,避而不答。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了杂糅了各种情感,却更像是一种祈求。她只能拧着眉说道:“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他却倏地一笑,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心弦上跳荡,恰如今宵无边的月色,他望着她说道:“没什么特别的?知道我为何总叫你妖女吗?不是无端的。”稍一顿,他的面色萧肃了些,又道:“可记得五年前在飔风城,我曾假意偷袭你们吗?彼时我很好奇那个传说,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媲美天下,于是我动用了影刺族的禁术,虽然代价很高。”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种幻术一旦成功,便能窥探到对方感觉最美好与最痛苦的回忆,我很幸运地成功了。”
她的心弦倏地一紧,记忆已回溯到五年前飔风城那个炎热的午后。
他的目光径直与她相撞,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慌张,便有些玩味地笑了,她一时怔忡,甚至未注意到他已走到她的身旁,右手轻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可是看得很真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一个长得根本不像你的女孩……小妖女……”
听到他如是说,那些沉睡多年的记忆又从脑海深处汹涌而来,前世所有的不堪与悲漠狠狠地撞上她的心房,叫嚣着将她淹没。她已顾不得他低语时在耳边吹起的热息,只是沉浸于秘密被发现的慌乱里。
他却轻叹了口气,放下了压在她肩头的手,月光照亮了他眼底泛起的落寞,他轻声说道:“你怕我吗?”语调轻得仿佛她是一张黄叶,不经意间便会被吹走了。
她一转头便对上他的眼,那样清晰地痛楚是她从未见过的,这个总是面若冰霜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少年,何曾流露过这般让人怜惜的神色?如同冰锥般刺得人心生疼。“我……只是……”她已字不成语。
他却了然地偏过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她知他忧何,求何,却不能给予,从心底里抗拒。
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沉而不冷的嗓音:“我若是要说出去,早说出去了,要你死,又何需这般大费周章?沐雨城……你一定要去验证什么吗?”
“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异世走一遭,死有何惧?不过是图活得明白而已。我已经躲了太久太久,再躲下去,便只有错过了。”她低叹道。
他回过身来,神色已是平常那般冰冷了,连话语也不带一丝温度:“你是不信他,还是不信自己?”
她一怔,只道:“或许皆是,抑或皆不是,只是循着本能去寻找答案。”
“本能?好个本能,我是不走不行了。”他冷笑道,依靠微薄的冰冷去掩饰自己的痛楚。他转身,走出那片白茫茫的素菊,曼声道:“明天我便走,如你所愿。”
“等等……”她唤住了他,她分明看见了他回身那一刻,眉眼里跳跃的欣喜,却还是执着地从衣里取出一枚乌黑的铁扳指,递与他,低声道:“既是走了,便把它带走罢,我想我用不上……”
他顿步了刹那,以极缓的速度走向她,接过那枚扳指,触碰的瞬间薄荷清香四溢,一如她指尖流淌的温暖。“你还会回山谷吗?”他问道,眼里透着不舍甚至是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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