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理期的时候小腹总是坠痛地恨不得在床上打滚,而从来就毫不避讳的阮家明却总是会去小卖铺替亦绾买用光了的卫生棉和红糖。她从来就没有嘱咐过他任何一句,而家明却总是记得每次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会多买两块生姜带回来,他为她煮姜汤,煮红糖姜汤,为她醒酒,为她缓解生理期那锥心刺骨的疼,他总是可以细致周全到那样的事无巨细,恍若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只要亦绾一个转身,就可以看到他温柔地附在她的耳畔对她说,“亦绾,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
她站在路口,望着曾经刚毕业从学校里搬出来的时候租住的那栋红砖楼房,横七竖八的电线穿过嶙峋的楼层和枝桠,一根根,一根根,绞缠在一起,灰砖砌成的围墙上爬满了越冬的枯藤,一泓一泓积雪映在红砖灰瓦里,像针织衫上嵌着的玻璃雪珠子。风咻咻地打了个旋儿钻进人的脖颈里,春寒料峭的季节,连那风也嗖嗖地刮着眼珠子,让人忍不住想掉下眼泪来。
她没有想过要走进这条狭窄的巷口,自那次彻底搬了行李离开b市以后,她就已经将钥匙退还了房东。本以为,本以为可以彻彻底底忘掉这一切的时候,当再一次忍不住仰起头来想让冷风吹干脸上泪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早已经站在了楼下。
依旧是粗砺的水泥台阶,那生了锈的掉了漆的楼梯扶手上隐约可见曾经被她的指甲深深划下的痕迹,灰白的墙面上贴满了通下水道和开锁公司的广告,那被人撕去了一大半的粗糙的纸张,只留下斑驳的糨糊和不堪的零碎。
房门是锁了的,多半是换了新的租客,亦绾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看到在楼梯档口底下洗被单的房东,当初来找出租房的时候,她就看中了房东的热情和好讲话,两年没有见过,依然会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亦绾朝房东礼貌地笑了笑,房东也手脚利索地把扎煞在水池子边的两只湿漉漉的手在围腰上擦了擦,回以亦绾一个热情地微笑。其实,顶多也只算是萍水相逢吧,只是略微寒暄了几句,亦绾便就要转身去赴同学宴。
而当亦馆正准备跨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房东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哦,萧小姐,你看我这记性,倒忘了把一样东西还给你。〃亦缩正欲匆匆跨下台阶的脚步骤然间顿了顿,她忽然仰头看到了对面楼梯口的玻i离窗里,恍似晃过了曾经那样熟悉的一抹身影,外套疏疏地搭在手臂上,他像往常一样穿过砖砌的夭并,偶尔会低着头点燃一支烟,风吹起了他衬衫的一角,像晴夭的鸽子,扑腾腾地就撞到了亦飨的心里去。
第61章 同学少年都不贱
房东的手始终是湿漉漉的,即使在粗麻布的围腰上擦了又擦;初春里晴暖的阳光照亮了她手心里的那枚钥匙;带着点淡淡的橘子皮的芳香。她总记得;曾经的他也最爱把钥匙放在装满橘子皮的陶瓷罐里,像一种风干了的古老的誓言。
房东依然不放心似地将手上的水珠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将那枚钥匙递到亦绾的手里说,“那天你走得实在匆忙;我倒糊涂了把钥匙还给你。其实这两年来,阮先生一直都有在交房租;偶尔会回来个一两次;匆匆忙忙间也就走了;只一次……”
那枚钥匙在银灰色的光芒里一闪一闪的,亦绾只觉得晃得眼睛疼;紧紧攥进手心里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的心在颤抖。她没有听清楚房东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耳朵里发出一阵阵血潮般“嗡嗡”地巨响,阮先生一直都有在交房租……偶尔会回来个一两次……匆匆忙忙间也就走了……只一次……房东的每一句话戳在心坎里就像是一把尖锐且磨人的刀子,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万箭攒心一般的酸楚和惊厥,原来,原来,他从来不曾离开过她半步,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可是……亦绾踉跄着扶紧了楼梯档口上的铁栏杆,她有短暂的眩晕症,偶尔犯起病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忽然感到害怕起来,害怕下一秒她就会从这个台阶上滚了下去。
钥匙插在锁孔里,而亦绾的手却始终是颤抖着的。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屋子里的一切摆设却都还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粉墙壁纸上贴满了他给她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嘘寒问暖的便利贴,亦绾,我听天气预报上说天冷了,要记得多穿一件毛衣……亦绾,我给你熬了点粥,早上别总是吃油条……亦绾,今天晚上我要赶论文,要不然教授可真要发飙了,记得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餐馆点点你爱吃的菜,不许吃方便面……太多太多,有的是糨糊都磨损了,稀稀疏疏地挂在墙头上,亦绾以前总嫌他婆婆妈妈,他说的,她只是敷衍似地点点头,所以,每次她出去上班的时候,回来就总是可以看见他的贴心的便利贴,一笔一划,精致婉转,像他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一段美好的时光。
阳光从玻璃窗里泻进来,在屋里粗糙的地板上流转,一圈一圈晕黄的光芒,影影绰绰地照亮了书桌上那匣阮家明曾送给她的八音盒。那时,父亲刚去世,她走得急,除了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她几乎什么也没有带走,甚至都没来得及和他道一声离别,雕镂着繁密花纹的八音盒上落满了时光的旧尘埃。
亦绾坐在床铺上,用手轻轻地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阳光里,它们肆意地飞舞着。亦绾抠开铜环的时候,一层淡淡的铜绿染在了指尖,骤然间一股熟悉的旋律从音乐盒的低端响起,盒盖里镶嵌的一枚椭圆形的镜子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牵着个慈眉善目笑咧了嘴的老婆婆。那水晶似的人偶,那种天荒地老的不离不弃,随着悠扬的音乐欢快地旋转着,仿佛天地间惟有这种快乐,这种幸福是值得人伸出手去使劲地握一握。
她细细地摩挲着八音盒上的每一寸零件,那些曾经有过他抚触的温度,似乎还总是流转在指尖。阳光从窗帘的铜钩上斜倾了进来,映在了她手边的玻璃罐子上,蒙蒙的一层白雾,像隆冬时节北方玻璃窗子上结的几瓣霜花。
玻璃罐上系着一根粉红色的丝带,打着蝴蝶结的样式,很精致,像一出粉紫古装的越剧。亦绾擎开染着幽幽香气的木塞子,里面零零落落的塞着亦绾曾用彩纸叠过的幸运星和千纸鹤,粉的,红的,紫的,蓝的,映在了眼睛里,像一段不忍忘却的旧时光。
亦绾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千纸鹤的叠法是小时候父亲教他的,父亲喜欢用香烟盒里的银灰色的锡纸手把手地教着她,而她却总是调皮捣蛋地趴在小桌子上折起了小飞机,折好一个,就哈一口气,飞走一个,欢天喜地地拍着小手乐呵呵着,但最终还是在老爸的声声“小兔崽子”里学会了折纸鹤。
她看着它们,看着玻璃罐子里唯一一朵用信笺折成的粉红玫瑰花。初中时,她为了等到他寄过来的玫瑰信笺而永远也不会嫌累地每堂课下课的间隙就会跑一趟学校门口的传达室,惟一的期盼就是传达室的老师傅会招一招手对她说一声,喂,初二一班的萧亦绾同学,有你的信。那时的她,多傻,傻到以为一个转身就可以和心爱的他守到一个地老天荒出来。
等不到了,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是手心里握紧了的风筝,然而终究有一天风也会迷了她的眼,等到她揉亮了眼睛,猛然回转过身子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等不到的终究是要失去的,而如今她所害怕的,却是没有勇气再回过头来朝着来时的路毫无挂念地走一遍。
亦绾赶着去赴同学宴,她没有拆开那封粉红色的玫瑰花笺。不知是不愿意再度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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