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柳小满正好看见水瓶空了,去打水。
“帮我看着爷爷,”他拎起水瓶交代护工,“千万别让我爷醒了一个人。”
“行,你去吧,有人来了我再走。”护工说。
等他拎着水瓶回来,就看见樊以扬坐在床边,在跟爷爷说话。
柳小满本来想直接推门进去,胳膊都抬起来了,他突然听见了“电线杆”。
樊以扬其实能感觉到有人回来了,但是他停不下来。
不敢停。
不管门外站的是谁,他都不能停。
这次停下了,可能以后一辈子他都没勇气再开口,自责和愧疚太沉重了,背一辈子能把人熬垮。
“……当时爬电线杆的人,”他望着熟睡的爷爷,心跳剧烈到让人发抖,头皮上全是汗,“其实该是我。”
他闭闭眼,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掌一点点泄了力气。
柳小满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昏迷中失去的不止是一条胳膊,还有部分混乱的记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爬电线杆,当时年龄那么小,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本来也就是乱糟糟一片,没有头脑和逻辑,一窝蜂跑了,一窝蜂停下,樊以扬自己也想不起是谁先提了爬树,又是谁引申思维,提议了一句“谁敢爬电线杆”,谁喊了一声“樊以扬敢不敢”。
樊以扬不敢,他那天穿的新衣服,出去玩之前被老妈说了半天不许蹭脏衣服。
“你不爬就得找人替你!”有个小孩儿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玩得最好,每次谁跟谁一伙儿,柳小满都跟着他,他让柳小满干嘛柳小满就会干嘛。
就那一眼,后来大人们问起来,谁都说是柳小满自己爬的,谁都下意识把自己撇干净。但樊以扬明白,如果他不暗示,没看那一眼,一切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他们都太小了,太幼稚,也太不懂事了。
知道柳小满以后只剩下一条胳膊后,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的柳小满用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扬扬哥,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个梦压了他十多年,他不知道当时一起玩的其他几个小孩儿现在如何,长大后搬家的搬家转学的转学,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那段人人心虚、又人人都能自我欺骗“跟我无关”的过往,他忘不掉。
每一年,每一天,看见柳小满胳膊的每一眼,随着他们长大,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堆在他心上的罪恶感就更加一层。
除了想方设法的对柳小满好,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把这些事说出来,尤其在小满爷爷中风以后,喃喃着说一条胳膊不知道怎么办的柳小满,快把他也压垮了。
“对不起。”说完最后一个字,樊以扬抹了把脸,不敢去看爷爷醒没醒,站起来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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