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白事一条龙的人已经来了。姑姑上前握住我的手:“你爸爸是在梦里去世的,走得很安详。”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姑姑说,那天我走后,爸爸就吐血了。但是他不让姑姑告诉我。我听了心里一紧,各种愧疚、自责涌上心头。我不应该任性随着自己的小情绪,还说出狠话来伤父亲的心。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应该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的,我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姑姑又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了。”
我突然想起那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日本电影《入殓师》。大提琴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他们带了手套,伸进父亲嘴里,把残余的污物清理出来……我看着他们帮父亲清洗身体,换上寿衣……父亲像是睡着了,安静地躺在棺材里……
我换上了白色的丧服,沈致文很配合地也换了。我上前把他绑在额头上的白布条摆正,说出了第一句话:“谢谢你。”
他楞了一下,回道:“应该的。”我转身欲走,他拉住我:“我和我妈说了,他们出殡那天来。”我点头,他沉默了会,说道:“唐子幸,你要想哭,就哭出来。”
我抬头,望着他:“我不能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指着我,姑姑已经帮了很多忙了。我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置身事外,只会躲起来哭。”
亲戚邻居们都来了,哭几声,上柱香,给点钱……我忙得片刻停不下来,姑姑让我记下每一笔钱,日后好算账。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子,带着绿帽子,在房间里互相追着跑,笑得嘻嘻哈哈。我倒是不恼,耐着性子把他们赶到别处玩。吃饭的点到了,我一边催着厨子,一边和几个老阿姨一起摆碗筷。好不容易安排来人都坐上了饭桌,才发现沈致文不见了。四处找了找,看见他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我没去打扰他,回厨房,给他微波炉打了碗方便面。正好他电话结束了,我端着面给他。“我怕你吃不惯,给你弄了方便面。”
他问:“你呢?”
我说我吃过了,事实上我一点都不饿,早上的恶心感到现在还没消退。他两三下吃完了,我递给他餐巾纸,他擦了擦嘴。“唐子幸,我今天晚上回上海,公司有点事,明天下午就能来。”
我想了想,说道:“你现在就走吧,晚上开车不安全。明天也别来了,后天再来,正好接你父母一起。”他欲说话,我打断道:“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听我的吧。”
我送他上车,走之前,他嘱咐道:“有事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出殡前一天晚上,我给父亲守灵。纸钱在火盆里快速被燃烧成灰烬,空气里满是香火的味道。我坐在小板凳上,和父亲,说着临行前的悄悄话:“爸爸,”一声喊出口,鼻子酸酸的:“你是个好爸爸……”我闭起眼睛,用两只手捂住脸:“我不想再向亲戚借钱,也不想回镇江……因为他们都可怜我,我不想别人可怜我……一直以来,我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好好对待你,但有时候你因为一些小事就不说话,给我脸色看,我就忍不住对你发脾气。我觉得我做得够多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不工作天天服侍你?和你一起死?我知道你不想拖累我……你以为你是负担……是累赘……可是……其实……爸爸,我现在才发现,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是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的动力……”
“我小时候不懂事,也是你惯的,要什么给什么……我不顾自己的家庭条件,就嚷嚷着要出国……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你陪我去买雅思的教材,捧着那本书翻来覆去,最后盯着价格老半天,问我,为什么一本书那么贵……你不是坏人,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我过得好……你那么省吃俭用,一件外套穿到袖子磨破都舍不得换……妈妈妈妈的事我也不怪你,我只是一时没有接受,不知道怎么面对……可是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上)
“子幸……”有人把我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怎么哭成这样?”我有些恍惚:“陈同?”
他一把抱起我,走向卫生间。将我放在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用手沾着水洗我的脸。
“陈同……”我推开他:“你来干什么?”他看着我,不说话,抽出几张纸,把我脸上的水渍擦干。我不解,瞪着眼睛:“怎么?你来可怜我?”
他叹了口气,将我抱进怀里:“子幸,我来迟了……对不起……”我挣扎着要逃开,他双手环得越来越紧,我最终缴械投降,眼泪奔涌而出:“陈同……我没爸爸了……”陈同不停地抚摸我的背,轻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还在你身边……”
整整一夜,陈同陪我守在爸爸的灵堂。我们不怎么说话,偶尔他问我一句,饿不饿,困不困,我都摇摇头。只是,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整晚都没有放开过。
姑姑早上第一个过来,看见陈同,问是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同轻轻放开我的手,站起来说道:“阿姨好,我是子幸的高中同学。”姑姑上下打量着陈同,过了良久,对我说道:“子幸啊,先去洗漱,我去买早饭!”说完就出门了。
陈同明显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过来,温柔地对我说:“我先回家洗个澡,你要是困了,就眯一会儿。”我看着他因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想着自己现在也一定很丑。他见我不回答,继续说道:“我换身衣服就来。”
沈致文家来了不少亲戚朋友,很多都没见过,送来的花圈摆满了整个灵堂,但唯独没看见沈致文。沈妈妈一脸关切地说道:“小唐啊,节哀顺变啊……”
沈爸爸在一旁开口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不要见外。”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沈妈妈问起沈致文,我疑惑:“他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
“没有啊,他昨天晚上就来了,说要陪你守灵啊。”我一时搞不清楚,但后来看见沈致文,想他一定是有自己的事情,就没问他。
去龙华公墓的时候,包了一辆大巴车。我坐在车最后排窗户的位置,正好看见陈同开着车跟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心就定了很多。火葬场哭声此起彼伏,大烟囱不断冒出白色的烟。我头疼欲裂,两只腿酸软无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我亲手将着父亲的骨灰盒放入墓中,一切,便都结束了。
沈妈妈过来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回上海,我表示家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沈妈妈让沈致文留下来帮忙,我推脱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送走了他们。司机开车载着沈父沈母先行一步,沈致文将手臂撑在半开的车窗上,喊我的名字:“唐子幸。”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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