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邓缇万分讶异地看着姊姊,简直有几分不可置信——离阿母归家只有半个月了,阿姊难道当真打算又被母亲狠训一通?
“阿姊,你莫担心阿缇会借机讨人情,原本、原本是想过换上回阿父从西羌带给阿姊的那匹白叠布,可……若阿姊舍不得,阿缇也就算了呀。”小丫头急急解释道,却怕姊姊会错了意。
看着她急得一张明媚小脸都沁出汗来,邓绥神色里带了几分安抚,温声道:“不是那些缘故,是我自己不想哄骗阿母。”
“而况,阿母考校了一回,总会有第二回,难道回回都这么哄过去?”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幼妹,神情是如旧的从容淡若。
“可、可是……阿母生起气来可厉害得很!”邓缇闻言,一张小脸儿上神色愈焦急了起来,他们的母亲阴氏出身望族,自小便精心教养,妇工在整个洛阳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是以在这一点上对女儿便尤其苛……偏阿姊一向对这些不上心。
“既做错了事,我认罚便是了。”邓绥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语声放柔了许多“再说,阿母一惯心慈,哪里会当真重罚?”
邓缇听了这话,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自家阿姊,从来都是十分要强的性子呢。所以不屑于这些小伎俩。
“阿缇莫要担心,说起来,倒是当真有一事要阿缇出力了?”她看着妹妹,柔和的眸光里透着温暖笑意“自明日起,阿缇便趁着空闲,教我女红针黹如何?”
“啊?”邓缇倒是万分意外,怔怔看着阿姊回不过神来——现在从头学起,半月时间也难有所成啊
阿姊她……并非为了应付阿母的考校,是当真打算潜心课习女红了。
“怎么,难道阿缇不愿么?”邓绥见她这一副愣模样,开口轻笑道。
“不是!”邓缇急急脆声否认,思及方才那副呆模样,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
小姑娘略略舒了舒气息,扬眉看着阿姊,又恢复了一惯的明媚神色,眸子里带了几分得意玩笑道:“既然阿姊要来我这儿做学徒,那阿缇就勉为其难收了罢,若是手太拙,训起来我可不客气哦!”
“好。”邓绥也利落地笑应道。
“此外,”她微微顿了顿,带着些温和的纵容,看着妹妹道“阿父带回的那匹白叠布,我原本是打算下月初七,送予你作生辰礼的。既然阿缇这般心急,便明日来取罢。”
“阿姊……”闻言,邓缇心下赧然,飞快垂了下头去,耳根处却略略泛了红晕……
(邓绥)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诸兄每读经传,辄下意难问。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后重违母言,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后汉书·皇后纪》
…………
永元三年,永和里,邓府。
清宜旷静的书房,张施了梅染色的细缣承尘,南北二壁皆绘了先贤事迹,东边贴壁置着一架薄绢绘墨的单扇竹木屏风,屏风前置着张黑漆朱绘的鹤纹书案。
向暮时分,淡薄的夕晖自西边的锁纹格窗透了起来,一派和暖颜色。
“听闻,阿绥近一年来女红颇有长进?”跽坐在案后苇席上的中年男子,一袭茶青色直裾,玉簪束发,样貌儒正端肃,他语声温和,带笑看着长女道。
邓绥便跽坐在父亲对面,闻言抬眸,淡淡笑言:“儿年纪渐长,总不能一直让阿母操心。”
“你一向便是最孝谨不过的孩子,”邓训神色间带了几分宽慰的笑意,既而更兼嘉赞道“更难得的是既潜心课习妇业,于诗书翰墨也未落下分毫,委实不易。”
女儿白日习女红,夜里阅经史之事,的确令他心下惊异了许久……这般的刻苦,其实,也才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呢。
不过,有这般出息的孩子,乃是邓氏之幸。
“阿绥心下喜欢,自然就不觉辛苦。”少女抬了一双秋水明眸,流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来。
“其实,平日学业上也不必太过苛求,似你这般年纪,该多出门走走,看看这京都景象,俚俗世情,于日后也颇有益处。”邓训温声对女儿道,蔼然亲和。
“谨遵阿父教诲。”邓绥闻言,恭谨柔和地应道。
“阿绥可知近日洛阳城有何大事?”邓训转了话头问。
“司徒袁劭公与校尉郭举于早朝时,当廷起了争议,袁公已届七旬,年老体衰,似乎因气怒攻心,晕厥了过去。”邓绥只略略思忖了片时,而后静静应声道。
“你镇日里足不出户,京中的事情知道得却不少。”邓训微有讶异,笑叹道。
邓绥却是不由淡淡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向父亲道:“有阿缇这么个耳目通灵的在丫头在身边,整日里洛阳城中的市坊趣闻便听了个遍。”
提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幼女,邓训眸光也柔和了几分,虽平日当面总是肃颜以对,但其实心底里亦是十分疼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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