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当时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说,‘对,还有你的。’便提笔蘸墨,在砚池里转了好几圈,让笔头吸得饱饱的。然后……”赵守正用筷子模仿万历的动作,猛地一挥道:“结果啪的一下,甩出去好些墨汁,溅在冯公公的大红蟒衣上,脖子上,半面脸上也全都是墨。”
‘噗嗤’一声,徐渭咬开一个乌贼的肚子,墨汁喷了吴时来一脸,气得吴叔叔直翻白眼。心说真佩服赵阁老父子,能忍这死胖子这么多年。
不过吴叔叔哪能打断首辅大人的话头,一边拿帕子默默擦拭,一边好像听得入了神,完美的化解了尴尬。
“当时我们都惊呆了,冯公公更是在震惧之下,倒退了好几步,在那里跪也不是、退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煞是可怜。皇上却装作没看到的一般,不紧不慢把字写好,便转身入内了。”赵守正接着道:“再看那四个字‘尔惟曲蘖’,更叫人不知作何感想啊。”
众人纷纷点头,这四个字原本出自殷商时期,武丁任命傅说为相的诏词:‘若作酒醴,尔惟曲蘖;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是把傅说比喻为做酒时候的酒母,吃饭时候调味的盐、梅,强调丞相对国家的重要性。
但曲蘖本意是‘发霉发芽的谷粒’,有些骂人的意思在。所以自古君王称赞宰相时,都用后一句‘尔惟盐梅’,甚少有用前一句的。
皇帝刚甩了冯保一身墨,你说他是在骂人呢还是骂人呢?
“过了年,冯公公便请求告老还乡。皇上却又执意挽留,说自己和母后非他不可,之前那是心情不好,让他别往心里去。冯公公以为皇上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拿他当出气筒呢,并非真的针对他,就不提告老那茬了。”赵守正又叹口气道:
“这二年他缠绵病榻,又求去,皇上还是坚决不许,说大伴你回老家朕不能时时看顾,所以还是留在京里安心养病吧。把个冯公公感动的忘乎所以,还打算病好了继续为皇上效力呢。结果谁承想,唉……”
众人都跟着叹气,唯有徐渭冷笑道:“养肥了的猪,怎能放跑了呢?还等着过年杀猪吃肉呢!”
“还真可能是这个意思……”赵锦阴着脸道:“多年来,科道弹劾冯保一党为非作歹,抢强民财的弹章数以百计,虽然都被留中不发,但其恶行路人皆知,敛财少说千万两之巨!”
这种既能出口气,还能发大财,顺便刷声望的好机会,万历皇帝怎么可能错过?
而且干掉冯保,只需一道中旨即可,都不必经过内阁……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保他呢?”徐渭点起水烟袋道。
“冯保自己就一屁股屎,他手下徐爵、冯邦宁那帮人更是无恶不作,替他们兜起来太痛苦了,弄不好要惹一身骚的。”作家摇头道。
“是,我们没必要背上这个包袱,本来大家就是利益关系,这些年他们从集团拿了多少好处,大家钱货两讫,已经互不相欠了。”吴时来也深以为然道。
“不能那么鲁莽。”赵锦却摇摇头道:“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厂卫搜集了集团多少黑材料,但肯定不老少。我们要是不拉冯公公一把,就算他们不用来要挟我们。回头落到张宏那帮人手里,依然是个大麻烦。”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皇帝早晚会对江南集团下手的。虽然江南集团在国内素来谨慎保守,但它庞大的体量摆在那里,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集团还没做好跟皇帝翻脸的准备。倘若不保一保冯公公,摊牌的时间怕是会大大提前。
但由赵守正或者江南帮出面,又太难看了……
包括赵阁老在内,众人齐刷刷望向他们真正的主心骨——一心为民的小阁老。
赵昊淡然自若的搁下蟹钳,拿起帕子擦擦手,缓缓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西儿惹的麻烦,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第四十章小阁老的安排
“怕是老西儿不肯啊。”吴时来闻言,不禁摇头道:“他们多精啊,怎么会干这种‘让了甜瓜寻酸李——自讨苦吃’的事儿呢。”
“不打紧,给他们个更大的甜瓜就是了。”赵昊淡淡道:“回头我给王天官送个礼,看他怎么说吧。”
“嗯,只要礼够大,老西儿就好说话。”徐渭点点头,忽然笑道:“可笑冯保那帮家伙,居然还没意识到要大祸临头了。”
“没办法,他老且病矣,已经被身边那帮人控制了。”作家叹息一声道:“这几年,全是徐爵冯邦宁那几头蠢货在扯大旗、作虎皮。”
“今天弹章已经递上去了,再蠢的货应该也明白大难临头了吧?”赵昊吩咐道:“等徐爵找到你的时候,不妨跟他直说,现在是留财不留人、留人不留财。只有把大半家产献给皇上,我们才能帮他们全身而退。”
对蠢货一定要把话说透,指示到位,不然他们真听不懂言外之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在那之前,他们还得先把所有会惹祸的东西处理干净。”顿一下,赵昊又轻描淡写道:“日后但凡从他们那里泄露半点,我会送他们全家去非洲开矿的。”
赵昊最初只能警告发配西山岛,后来是耽罗岛,佐渡岛,台湾岛……如今终于可以达成‘非洲警告’的成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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