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齐昱满脑乱麻一道道滚,颇为焦心地扶着额,此时若他再不严正表态,那屏风后头估摸就不是笔折了纸揉了。
&esp;&esp;大约温彦之能在花笺上把他画成个持戟血口的夜叉,夜叉脑门儿上还写着“昏君始乱终弃不得善终”几个大字,钉在藏书室外头的折墙上,每日掷镖扎着玩儿。
&esp;&esp;……想想背脊都发凉。
&esp;&esp;齐昱寒着嗓子抑郁道:“诸位,祈文祷告还愿等事……就不用了,蔡尚书,温大人,记下罢……”
&esp;&esp;他字字顿顿道:“这和亲之事,朕不应。”
&esp;&esp;“为何啊皇上?”蔡尚书和薛侍郎满脸震惊,二人连忙跪下,蔡尚书道:“皇上,高丽虽向来友善,可若我朝拒了和亲之事,高丽恼怒起来,不再对我朝称臣不再对我朝朝贡,或与和伦托等部族里应外合搅扰作乱,这可如何是好?”
&esp;&esp;薛侍郎也沉沉道:“皇上虽立誓天下不安不纳妃嫔,可皇上登基三载治国兢业,以致如今水旱之事已止,边境战事方息,四海俱定,内顺外安,皇上宏愿已结,是时候感应天恩为皇族开枝散叶了,皇上您后宫空虚啊。”
&esp;&esp;“朕的后宫,还不劳你们操心。”齐昱支着身子转了转手腕,垂眸看着礼部二人的后脑勺,“食国俸,忠君事,朕不应那和亲,你们便想想如何去拒了高丽就是,要么让老国君在宗室里重选一人,要么就赐礼安抚,朕还不信了,朕不应那亲事,莫非他还硬塞不成?”
&esp;&esp;蔡尚书很慌:“可是皇上,没有道理要拒此和亲啊,和亲乃是利国利民之善举,臣望皇上三思!”
&esp;&esp;“蔡尚书,别再劝了。朕三思已过,不应就是不应。”齐昱指节在御案上敲了敲,瞥眼堂下终于止住哭的温久龄,叹口气笑道:“温大人,成了吧,如何不应,如何交涉,这便是你的事儿了,朕信温大人,不会叫朕失望。”
&esp;&esp;温久龄抖抖自己湿透的袖口和手里的绢子,恭敬跪下道:“臣遵旨。”
&esp;&esp;齐昱挥挥手:“蔡尚书薛侍郎先退下罢,二位温大人留一留。”
&esp;&esp;礼部二人便打礼跪安退下,周福在侧旁向殿门口的小太监挥了挥拂尘,小太监便懂事地将御书房三重殿门正侧两厢都关上了。
&esp;&esp;随着那门关上,温久龄和温熙之眼见齐昱从御座上起身,急急走到了秋菊屏风后去,一屏掩了二人,露出的半截沙青色衣袂一动不动,沉静片刻后,齐昱低沉的叹息响起,轻轻道:“温彦之,你别生气,我也是才知道这事儿。”
&esp;&esp;而屏后迟迟未传来温彦之的声音。
&esp;&esp;老爹温久龄垂眸想了想,向温熙之看了一眼,父子二人相顾叹气摇头。
&esp;&esp;有些事不是视而不见就真的不存在,也不是想避就确实能避过。
&esp;&esp;齐昱是个皇帝,至少在他实现那退位的心意之前,他依然坐着那御殿上的大金椅子。
&esp;&esp;朝中权和利,倾轧与制衡,无论如何会牵扯到帝王姻亲。从前内忧外患,尚有借口可推,如今天下安定了,朝廷里宫里也就要做安定后的打算,满朝便都开始觊觎起了他那空空如也的后宫,日出夕落每时每刻,都有人盘算着他今后的皇嗣。
&esp;&esp;今日尚且是和亲之事,高丽国君虽难缠,但也不至于不讲情理,且高丽尚算附属国土,婚约更改尚有回旋余地,可这关内天下渴望越位攀附之人却多如过江之鲫,即便不是这几日,往后也总会想尽办法将女人塞进宫里,如此之事且往后看,是只会多不会少。
&esp;&esp;温彦之不说话,是因为他明白。
&esp;&esp;他笨,是情理上笨,可他不傻。史书成册丹青几何,沥过了深情的冲击冷静下来,他能看见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esp;&esp;“我不生气。”他看着齐昱满是忧戚的脸,沉沉摇头。
&esp;&esp;一听那暗卫说出和亲之事,他是惊的,他从南宫夹道匆匆往御书房急急地赶,直觉一路的青石板砖头地都是棉花都是云,脚下起起伏伏高高低低踏不实在,眼前春日飞花光线刺眼,金殿飞甍俱是虚晃。
&esp;&esp;他只想快点见到齐昱。
&esp;&esp;他心底里信齐昱不会答应那和亲之事,可四书五经忠君爱国的义理又告诉他这和亲齐昱是该应的,于是一时脑中胡乱想开,怕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一丝丝可能性,万一……万一齐昱要是没法子推拒,若高丽压了重兵若边境鲜人作乱,若是……
&esp;&esp;有那么多的若是。
&esp;&esp;齐昱是个皇帝啊,天下万万黎民对他仰仗了多少期待,温彦之自认除了终了这些期待,并不能做其他的事情。
&esp;&esp;这本就是不应该的。
&esp;&esp;他紧紧捏着手里的软炭,这笔本就拿得匆忙,连他惯常包笔的布套都没裹上,此刻炭笔后尾的弧角死死印进他手心里去,玉白的指节与手心都被涂染得灰黑一片。
&esp;&esp;他终于闭上眼,忍下胸口一涩,艰难道:“齐昱,我害怕。”
&esp;&esp;一言出口三人闻,一句怕是三人心疼。屏外温久龄拾了袖子掩住口鼻,紧紧闭目忍泪,温熙之低叹一声,轻轻劝慰。
&esp;&esp;齐昱将温彦之揽进怀里,心疼地拍拂,柔了声音哄他:“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是我错,我当年做什么劳什子皇帝,真不该。你别哭别怕,任他什么和亲联姻,我都不应,我永远都不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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