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威还要作最后的努力:
“但是,市长先生??”
“我请您注意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法律,关于擅行拘捕问题的第八十一条。”
“市长先生,请允许我??”
“一个字也不必再说。”
“可是??”
“出去!”马德兰先生说。沙威正面直立,好象一个俄罗斯士兵,服从了这个硬钉子。他向市长先生深深地鞠躬,一直弯到了地面,出去了。芳汀赶忙让路,望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吓得魂不附体。同时她也被一种奇怪的、撩乱了的心情控制住了。她刚才见到她自己成了两种对立力量的争夺对象。她见到两个掌握她的自由、生命、灵魂、孩子的人在她眼前斗争,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把她拖向黑暗,一个把她拖向光明,在这场斗争里,她从扩大了的恐怖中看去,仿佛觉得他们是两个巨人,一个说话,好象是她的恶魔,一个说话,好象是她的吉祥天使。天使战胜了恶魔。不过使她从头到脚战栗的也就是那个天使,那个救星,却又恰巧是她所深恶痛绝、素来认为是她一切痛苦的罪魁的那个市长,那个马德兰!正当她狠狠侮辱了他一番之后,他却搭救了她!难道她弄错了?难道她该完全改变她的想法???她莫名其妙,她发抖,她望着,听着,头昏目眩,马德兰先生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当初的那种仇恨的幢幢黑影在她心里消隐、坍塌,代之以融融的不可言喻的欢乐、信心和爱。
沙威出去以后,马德兰先生转身向她,好象一个吞声忍泪的长者,向她慢慢说:“我听到了您的话,您所说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我相信那是真的,我也觉得那是真的。连您离开我车间的事我也不知道。您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现在这样吧:我代您还债,我把您的孩子接来,或者您去找她。您以后住在此地,或是巴黎,都听您的便。您的孩子和您都归我负责。您可以不必再工作,如果您愿意。您需要多少钱,我都照给。将来您生活愉快,同时也做个诚实的人。并且,听清楚,我现在就向您说,如果您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我也并不怀疑),您的一生,在上帝面前,也始终是善良贞洁的。呵!可怜的妇人!”
这已不是那可怜的芳汀能承受得了的。得到珂赛特!脱离这种下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富裕快乐诚实地和珂赛特一道过活!她在颠沛困苦当中忽然看到这种现实的天堂生活显现在她眼前,她将信将疑地望着那个和她谈话的人,她只能在痛哭中发出了两三次“呵!呵!呵!”的声音,她的膝头往下沉,跪在马德兰先生跟前,他还没有来得及提防,已经觉得她拿住了他的手,并且把嘴唇压上去了。
她随即晕了过去。
第六卷沙威
一 休息的开始
马德兰先生雇人把芳汀抬到他自己厂房里的疗养室。他把她交给姆姆们照料,姆姆们把她安顿到床上。她忽然又发了高烧。在昏迷中她大声叫喊,胡言乱语,闹了大半夜,到后来却睡着了。将近第二天中午,芳汀醒来了,她听见在她床边有人呼吸,她拉起床帷,看见马德兰先生站在那里,望着她头边的一件东西。他的目光充满着怜悯沉痛的神情,他正在一心一意祈祷着。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他正对着挂在墙上的一个耶稣受难像祈祷。从此后马德兰先生在芳汀的心目中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她觉得他浑身周围有层光。他当时完全沉浸在祈祷里。她望了他许久,不敢惊动他。到后来,她才细声向他问道:“您在那儿做什么?”马德兰先生立在那儿已一个钟头了。他在等芳汀醒来。他握着她的手,试了试她的脉博,说道:“您觉得怎样?”
“我很好,我睡了好一阵,”她说,“我觉得我好些了,不久就会没事的。”
他回答她先头的问题,好象他还听见她在问似的:“我为天上的那位殉难者祈祷。”在他心里,他还加了一句:“也为地下的这位殉难者。”马德兰先生一夜又一个早晨都在调查。现在他完全明白了。他了解了芳汀身世中一切痛心的细情。他接着说:“您受了很多痛苦,可怜的慈母。呵!您不用叫苦,现在您已获得做永生极乐之神的资格。这便是人成天使的道路。这并不是人的错处,人不知道有别的办法。您懂吗?您脱离的那个地狱正是天堂的第一种形式。应当从那地方开始。”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她,她带着那种缺了两个牙的绝美笑容向他微笑。沙威在当天晚上写了一封信。第二天早晨,他亲自把那封信送到滨海蒙特勒伊邮局。那封信寄往巴黎,上面写着这样的字:“呈警署署长先生的秘书夏布耶先生”。因为警署里的那件事已经传扬出去了,邮局的女局长和其他几个人在寄出以前看见了那封信,并从地址上认出了沙威的笔迹,都以为他寄出的是辞职书。马德兰先生立即写了一封信给德纳第夫妇。芳汀欠他们一百二十法郎。他寄给他们三百法郎,叫他们在那数目里扣还,并且马上把那孩子送到滨海蒙特勒伊来,因为她的母亲得了病,要看她。
德纳第喜出望外。“撞到了鬼!”他向他的婆娘说,“我们别放走这孩子。这个小百灵鸟快要变成有奶的牛了。我猜到了。一定有一个冤大头爱上了她的妈。”
他寄回一张造得很精密的五百零几个法郎的帐单。帐单里还附了两张毫无疑问的收据,一共三百多法郎,一张是医生开的,一张是药剂师开的,他们诊治过爱潘妮和阿兹玛的两场长玻珂赛特,我们说了,没有病过。那不过是一件小小的冒名顶替的事罢了。德纳第在帐单下面写道:“内收三百法郎。”
马德兰先生立刻又寄了三百法郎去,并且写道:“快把珂赛特送来。”
“还了得!”德纳第说,“我们别放走这孩子。”但是芳汀的病一 点也不见起色。她一直待在那间养病室里。那些姆姆当初接收并照顾“这姑娘”,心里还颇为反感。凡是见过兰斯①地方那些浮雕的人,都记得那些贞女怎样鼓着下嘴唇去看那些疯处女的神情。贞女对荡妇的那种古已有之的蔑视,是妇德中一种最悠久的本能;那些姆姆们心中的蔑视,更因宗教的关系而越加浓厚了。但是,不到几天,芳汀便把她们降服了。她有多种多样的谦恭和蔼的语言,她那慈母心肠更是足以让人心软。一 天,姆姆们听见她在发烧时说:“我做了个犯罪的人,但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身边,那就可以证明上帝已经赦免我的罪了,我在罪恶中生活时,我不愿让珂赛特和我在一起,我会受不了她那双惊奇忧愁的眼睛。不过我是为了她才作坏事的,这一点让我得到上帝的赦免吧。珂赛特到了这儿时,我就会感到上帝的保佑。那孩子是无罪的,我看着她,我就得到了安慰。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安琪儿,你们看吧,我的姆姆们,在她那样小小的年纪,翅膀是不会掉的。”
马德兰先生每天去看她两次,每次她都要问他说:“我不久就可以看见我的珂赛特了吧?”他老回答她说:“也许就在明天早晨。她随时都可以到,我正等着她呢。”于是那母亲的惨白面容也开朗了。
“呵!”她说,“那我可就快乐了。”我们刚才说过,她的病没有起色,而且她的状况仿佛一星期比一星期更沉重了。那一把雪是贴肉塞在她两块肩胛骨中间的,那种突然的惊冷,立刻让她发汗的机能停止了,因此几年以来潜伏在她体中的病,终于急剧恶化了。当时大家正开始执行劳安内克①杰出的指示,对肺病进行研究和治疗。医生听过芳汀的肺部以后,摇了摇头。
马德兰先生问那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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