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史的奏折和家信,是前后脚到的京城。
御史参人,那是家常便饭,从正儿八经弹劾贪官小人,霸占民田,到没事找事挖谁衣着不符合规定、今天多吃了两个菜,应有尽有。
朝廷每个月都会收到大量弹劾,江御史骂谢玄英,说他纵容兄弟残害百姓,就好像投入雨天池塘的石子,惊起了波澜,但压根没人在意。
奏折直接留中了,意思是不讨论也不回复,就丢在那里吃灰。
——绝大多数没有地位的人写的奏折,都是这个待遇。
司礼监卖谢家面子,转头把消息透露给了靖海侯。
对靖海侯府来说,倒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了。
首先,这折子柳氏最初不知情,她是典型的后宅贵妇,掌握家中的人情往来,婚嫁内务,但靖海侯从不和她说外头的朝政。
可靖海侯和儿子提了一嘴,谢二知道了,回去便和妻子道:“四弟顽劣,爹说等他回来,要我好生看顾,我记得,你说岳父请到一个很不错的夫子,如今可还在馆?不如请来教教四弟吧。”
比起谢玄英,谢承荣毫无疑问更喜欢老四,这小家伙嘴巴甜又不碍事,他也不介意照拂一下兄弟。
荣二奶奶为难道:“那位先生教完小弟,便考上了举人,替补为官去了。”
谢二便道:“那便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把这事抛到脑后,荣二奶奶却专程去和柳氏解释了一番。
“三弟因为四弟之事,被御史弹劾……二爷作为兄长,也颇为记挂,同我说要请个好先生……但他教完我小弟便离去了……”
荣二奶奶关切又歉疚,“不如,媳妇再写信回家,请父亲代为留意?”
柳氏牙根紧咬,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明着是兄嫂关心弟弟,暗中全是刀子,戳人心眼。
还和刘家说,说什么?嫌谢家的笑话不够大是不是?
“难为你有心。”柳氏淡淡道,“说来,你也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了,不然,把安哥儿抱到我院子里,你回家看看也好。”
婆婆要抱孙子是人伦,荣二奶奶不敢也无法拒绝,她唯恐柳氏认真,不敢再刺激她,推脱道:“母亲慈和,然则出嫁的媳妇,哪能无事回娘家。”
说罢,便以照料儿子为由,匆匆告退。
她一走,柳氏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发脾气:“岂有此理!那个逆子是要气死我!”
丫鬟们纷纷逼退,只留心腹妈妈劝慰:“太太息怒,肯定是二奶奶胡说八道,四少爷只是爱胡闹了些,怎么会残害百姓?”
“你不必替老四粉饰,他那脾气我还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外头胡来,人家看他是侯府公子,专门捧着他玩乐,什么坏的都敢教。之前买只狗,五百两,只有他会信,不敢同我说,去跟三郎借钱,他会和亲弟弟要账?”
柳氏怒从心头起,滔滔不绝地数落儿子:“想给他说门亲事,收收心,好,和我说魏家是三郎议过的人家,他不要。真是乱来,我给三郎说的是四娘,给他说的是五娘,你也是见过五娘的,知书达理又落落大方,配他绰绰有余。”
心腹妈妈时不时应和两声。
“可他倒好,一口一个‘偏心’,以为我心里只有三郎,他也不想想,三郎自小在宫里,他是我亲手带大的……”柳氏说着,眼眶微微红了,“打小就没逼他做过什么事,读书读不好,罢了,不想学武,也由着他,左右家业有他一份,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也足够。”
心腹妈妈道:“四少爷还小,不懂您的苦心,也不知道三少爷的苦。”
“他就知道他哥外头风光,陛下恩宠,年纪轻轻就是四品官,也不看看大同是什么地方,鞑靼就在隔壁,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柳氏擦擦眼角,满口苦涩,“让他去看看他兄长的难处,他却干出这种事,是嫌三郎还不够难吗?他可是同胞兄弟啊!”
心腹妈妈想了想,安慰道:“侯爷不曾提起此事,想来无碍,太太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柳氏胸口堵得厉害:“他是不和我提,却和老二提,那才是亲儿子啊!”
话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
心腹妈妈霎时噤声,不敢再语。
次日,家信到了。
往常送信,都是谢玄英给靖海侯写一封,程丹若给柳氏写一封。他们写之前串供好,该说的隐约透露,不该说的一个字不提。
但这回,柳氏却收到了谢玄英的信。
他写的内容很简单,先说了自己带弟弟体察民情的事,接着委婉表示,四弟年轻气盛,难免沉湎于游戏,建议母亲让他好好读书。
跟着便说起那日的来龙去脉。
“儿闻此事,心急如焚……众目睽睽之下,百姓议论不休,程氏被逼无奈,亲自阻拦……妇人手软,掌掴示人,四弟却贬其家世……儿羞愤交织,一时冲动,未听程氏劝阻,挥鞭相向,甚是羞愧,跪乞母亲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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