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机警的转过头去,盯着房门一点点打开,一袭长裙缓步走进屋内,月光披洒在肩头,将她的脸颊隐在阴影中。敏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扭头继续看画,完全不将来人放在眼里。
随着脚步的移近,烛火的光芒渐渐映照在她的脸上,竟是韦后贴身宠信的女官柴尚宫。她肃容瞪着敏,冷冷道:“尚仪请随我来。”门口隐隐站着几名宫女,气势逼人。
敏本以为是上官婉儿,看来韦后对她仍不放心,她知道院外不知有多少禁军,她能抵挡几个。默然起身,平静的跟着柴尚宫走出竹屋,前后皆有宫女,她们手中的琉璃灯照亮了前路。巡逻的禁军远远看到妖冶的琉璃灯便绕道而行,她们一行走得极其顺畅。
她们一路往北,穿过太液池,竟是往玄武门的方向。敏一愣,随即止步。她以为是韦后要见她,怎料到柴尚宫竟将她带到宫门,难道是韦后要杀她?敏一个箭步冲上去,扼住柴尚宫的脖颈,拔下发簪抵着她的咽喉,低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
柴尚宫异常镇定的抬手指向不远处紧闭的宫门,敏审慎的随着她的手指望去,巨大的阴影下缓步走出两人,那样熟悉的身影早已镌刻在她的心底,她怎会不识?她不解的瞪着柴尚宫,一向清高的女子此刻却恭顺服帖,低声道:“昭容娘娘让奴婢送尚仪至此,自会有人护送您安全出宫。娘娘说,出宫的机会仅此一次,错失便再无机会,望尚仪珍惜。昭容娘娘还有一句话让奴婢转达,‘将心比心,此心若彼心。’请尚仪保重。”
敏愕然的瞪着谦卑的柴尚宫,这才明白她原来是上官婉儿的人。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簪子,默默的看着薛崇简和吴名向她走来。
柴尚宫恭敬的行礼,转身带着一干宫女往宫城内走。
吴名和薛崇简走到敏的面前,两人竟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来,似乎在等待敏的选择。敏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两只手,一只曾经跟她许下与子偕老的誓言,却终难如愿;一只将她带进无尽的深渊,却纠缠不清。男女之情之于她已是妄想,不论她选择那个,都是注定无望,她又何必再伤人心。她决然后退,转身欲追走远的柴尚宫。不料她的手臂同时被握住,他们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她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我不走,我要留下。”
薛崇简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低吼:“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留下做什么,给韦后做人质?还是要帮上官婉儿弑君?你在想什么?”
敏想要甩开他的束缚,奈何他攥的死紧,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她转向沉默的吴名,明亮的眼眸对上他忧郁的眼神,两人都是一颤,敏借机挣开她的手,将簪子抵在咽喉处,威胁的看向薛崇简,他却偏执的不肯松手,五指狠狠的嵌在敏的手腕上,血珠顺着簪子一滴一滴的滚落,吴名情急之下以手刀劈在薛崇简腕上,敏倔强的瞪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薛崇简愤恨的表情,吴名无奈的样子,深深烙在她的心底,她幽幽的道:“忘了我吧,就当我们从来都不曾相识,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来就烟消云散了。”她退到玄武殿前,宫门口的两人依旧挺立不动。她闭上眼,任泪滚下,她转身向禁宫跑去。
敏沿着太液池一路狂奔,竟未碰上任何巡逻的禁军,整个禁宫平静的如太液池的池水,遥望池边殿阁星星灯光,她逐渐停下脚步。上官婉儿留宿宫中便住在太液池西南的神龙殿。夜已深沉,神龙殿殿阁下的琉璃宫灯散发出朦胧的幽光,整座宫殿如梦似幻,极不真切。心脏一阵狂跳,她压抑不住心慌,仔细探查了四周,才发现殿阁周围竟暗藏许多禁军,戎装戒备,一触即发。
神龙殿她不知来过多少次,此刻虽然守卫严密,在敏看来却仍有漏洞,她悄悄跃上一旁的大树,腾空一跃落在神龙殿的房顶,猫腰在屋顶行走,粗略计算脚下距离,轻轻掀起瓦片,视线正好落在内殿,中宗坐在软榻上,神情陶醉的望着香炉前轻拨琴弦的上官婉儿。
软榻前的几案上摆放着宵夜美酒,已经动过的胡饼汤冒着热气,散发着沁人的香气。中宗不时的举杯浅啄,紧蹙的眉头缓缓打开,嘴角噙着一丝幸福的微笑,说道:“婉儿,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吗?”
上官婉儿一曲高山流水顺畅悠扬,纤纤素手在银丝般的琴弦间游走,似乎沉醉在连绵高山、涓涓流水中,徘徊怅惘,却仍找不到心中的知己。她一身浅粉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高洁的水仙,清丽的脸上不施脂粉,连平时的额角的梅花妆也没有画,浅浅的疤痕显得格外突兀。云鬓淡扫,发髻高悬,黛眉含愁,眼神幽怨的看着痴痴相望的中宗。
对于她的沉默,中宗也不生气,浅笑的道:“我记得当时母后宣召,我胆战心惊的进了殿来,没有看到母后,却一眼看到坐在书桌后写字的你,气定神闲,下笔从容,低垂的眼睑睫毛翻飞,仿若一只梦蝶直闯进我的心里。我竟再不能移开视线,看着你一步步的走向我,我心如擂鼓,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你每走近一步,我都在问自己这是不是真的。我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殿下,天后叫你呢!’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理解不了它的意思,只是傻傻的看着你,你竟扑哧一笑,那笑如清风明月般拂过我的心,我痴痴的应了声。你轻巧的走开,我才看到母后深沉的瞪着我,我飘飞的心绪才收了回来。可母后究竟跟我说了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眼里心里只看到侍立一旁恬静的你,清丽脱俗、纤尘不染,仿若误闯凡尘的仙子。”
流畅的曲调突兀的滑了音,上官婉儿终于抬眼正视他,遥远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那张痴傻的脸上泛着从未见过的光芒。她蓦然按住琴弦,整理好纷乱的思绪,浅笑着走到软榻前,捻起酒杯凑到中宗的嘴边,柔顺的笑道:“陛下竟还记得初见时的情景,让臣妾好生感动!臣妾无以为报,只能以薄酒为陛下助兴!”
中宗垂眼望着靠在他身上柔若无骨的婉儿,心神荡漾,轻吻着她的手,将酒一饮而尽。他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唇摩挲着婉儿的脸颊,柔声道:“只要是你敬的,纵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感到怀中人儿瑟缩了一下,中宗却不以为意,依旧兴高采烈的说道:“以前我最怕的就是进宫见母后,可是自从见到你,进宫对我来说便不再是恐惧。纵使只看你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你在政务上帮了母后的大忙,许多奏章母后都交予你处理,我每次来你总是在批阅奏章,根本无暇抬头看我一眼。可是你却与二哥在政事上谈笑甚欢,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太子,你是否也会这样待我?没想到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扎根便再也挥之不去。二哥虽贤明睿智,却处处与母后作对,还公然宠幸户奴,让母后面目无光。他一心认为自己不是母后的儿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做太子!我是天皇天后的嫡亲儿子,太子之位该是我的!随后二哥因谋反被废,我理所当然被立为太子。可是谁能想到懦弱无能的英王,竟是策划太子谋反的幕后黑手!”
上官婉儿惊愕的抬头,眼前的他眼中闪烁着未曾见过的光芒,仿佛他以前怯弱的样子只是表象而已。回想当年李贤监国,政事处理的非常漂亮,可不知何时他竟迷恋上一名户奴,再不思政事。不仅暗杀天后宠臣,还在太子府私藏兵器,图谋不轨,被人揭发后,废其太子位,斩杀那名宠幸的户奴,遣送京师幽禁。难道这一切竟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人所为?上官婉儿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挣开他的怀抱,满目不信的瞪着他。
中宗却异常平静的回望着她,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在登基后一反常态的一再逆母后的意吗?世人都道懦弱无能的英王被权欲冲昏了头,想要挑战天后的权威!可是谁又知道我只是因为母后没有答应将你许配给我,那我将天下赠给另一个女人又如何!我这点小小的把戏在母后眼里又算什么?不过是小孩子办的家家酒,挥手间灰飞烟灭!我稀里糊涂的被贬房州,度过了我人生最漫长的十四年,我日日望着天空在想你,你却早已成了宫廷中最得宠的女宰相!没有你的日子,我生不如死,若不是她在我身边一再劝慰,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哪还会有今日的‘应天神龙皇帝’!我自认欠她太多,就算是她向我要这李唐的江山,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说一个‘不’字!可她偏偏不能容你,我也不会让她好过!谁碰过你,我便将他千刀万剐!李逸如是,二张兄弟如是,即便是有恩于我的皇后,亦如是!”
听到“李逸”的名字,上官婉儿浑身一颤,悲愤交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喝道:“你还敢提他?你还敢叫他的名字!你这样理直气壮说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为了什么下了天山,他是为了什么不顾妻儿的死活远从千里而来,他又是为了什么力战数百禁军直闯禁宫?你的太子之位之所以坐的稳,都是因为他!你竟然给他下毒,恩将仇报,你还是不是人?”
中宗漠然的直视着几案上的杯碟,自嘲的笑道:“在你眼里,我连蝼蚁都不如,我还是人吗?李逸何德何能,他只不过是落魄的皇孙,他?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