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董墨便回首朝车内一望,抱歉地打了个拱,“家中还有人等,我先告辞。”
&esp;&esp;帘落之时,分明见孟玉的面色变了变。他心里有些畅然之意,欹在车内,一路噙着丝笑归到清雨园。
&esp;&esp;斜日垂落,天色昏暝,孟玉送的那盏灯倒是半路便用上了,桶形白绢灯上黑墨描着个“孟”字,董墨行在园中,举起来冷笑。孟家的东西,他这清雨园又多了一件。
&esp;&esp;他心怀轻蔑,暗算柳朝如此行南京,孟玉章弥心里大概都有数,不过见孟玉今日这气定神闲的态度,必定是对安插的梦迢这颗棋很有把握。
&esp;&esp;每行一步,他在理智上便又与梦迢拉远了几分距离,事当关口,他不得不加倍堤防着,醒着神。
&esp;&esp;然而当他一进门,看见满案金齑玉鲙,被四甃烛火照得暖融融的。梦迢侧卧在榻上,身上披着他肉桂色的道袍,呼吸甜重地下坠。他才绷紧的心神,不禁又松软一点。
&esp;&esp;斜春见他回来,忙搁下手上的活计蹑着脚步过去,压着声,“我摆了晚饭叫姑娘先吃,姑娘非要等您,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爷总算回来了,是不是再陪着姑娘用些?”
&esp;&esp;董墨吹了灯笼交给她,“热上来吧。”
&esp;&esp;几个丫头听斜春招呼,进来将饭菜又端下去热,皆轻着脚,只恐吵醒梦迢。顷刻没了人,董墨踅到榻前,原本要喊醒梦迢,可瞧两眼她枕在手背上的脸,他又将一条膝盖落到地上去,掣一掣她肩上的袍子。
&esp;&esp;这一动便将梦迢动醒了,她迟钝慵懒地扇扇睫毛,珊珊一笑,“你回来了?”
&esp;&esp;其实他方才巩固又巩固的防线有什么用呢,简直多此一举,仍然被她轻而易举击溃。他认命地垂下眼皮,再抬起来,就成了个温柔的笑意,“你久等了。”
&esp;&esp;“我睡着了。”梦迢坐起来,被他眼睛这么近地看着,以至她以为她身上哪里袒露着。她将背上的夏袍掣下来,盖在斜叠着的双腿上。
&esp;&esp;却更有些赧意了,他的袍子上有轻微的檀香,她不爱熏香,因此对香味格外敏觉。先前他不在,盖着这袍子睡觉,香味绕萦着,像是睡在他的怀抱里,有种别样的安心。
&esp;&esp;而当下,他就在眼前,他的袍子盖在腿上,倒像有只手钻进她薄薄的裙里,成了种别样的不安。
&esp;&esp;董墨还半跪在榻下,脸上冷白,衬得两只耳朵益发红彤彤的。梦迢抬手捂住他两只耳朵,不知是他的耳朵还是她的手,或者两个都有些发烫。她将责任一股脑推到他身上去,“你吃了酒?”
&esp;&esp;“吃了些,都是济南头面上的官员,推不过。”
&esp;&esp;“那还吃得下饭么?”
&esp;&esp;“陪你吃些。”董墨稍稍仰着眼看她,把她睡散的鬓发掠了掠,目光落在她被挤压得嘟嘟的唇上,“你饿着了?”
&esp;&esp;“没有。”梦迢矢口否认。
&esp;&esp;他却抬手蹭了蹭她的唇角,“那是梦见了什么山珍海味?”
&esp;&esp;梦迢适才惊觉睡得流了口水,登时发窘得脸通红。她陡地拧了他臂膀一把,有些使力,大概是恨他戳穿使她难堪,闹着混过去这满心甜蜜的难堪。
&esp;&esp;董墨也不生气,微笑着坐在她身边。背后两面槛窗大敞着,蛙随夜咏,凉月半帘风,将她绢纱的袖口拂到他手背上,倏离倏落地,撩拨得人心里发痒。
&esp;&esp;他扳过她的肩,朝着那还有些发肿发红的嘴巴上亲下去,这回连舌也卷进去,感到她的舌尖在嘴里怯怯地发颤着,犹豫着,然后豁出去似的交托给他。
&esp;&esp;斜春领着丫头正要进来,窗上瞥见一眼,忙止步回首在唇上比了个手势,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门那头廊下等着。
&esp;&esp;丫头们一面红着脸,一面翘首顾盼。其中一个拉着斜春窃问:“张大姑娘往后真是咱们家的奶奶了?只怕传回京去,老太太不答应吧。”
&esp;&esp;“老太太应不应有什么要紧,咱们爷打定主意的事情,谁拦得住?况且老太太这些年几时顾着爷?噢,放着这些年不理会,连他科举这样的大事都不管,这会倒想起来干涉他的婚事了?不见得老太太有这份闲心,她老人家,只管另几位小爷有门当户对的姻缘就罢了。”
&esp;&esp;那丫头撇撇嘴,“说得也是,只怕一家子还乐得省心。”
&esp;&esp;另一个扭头过来说:“我看也说不准,从前是瞧着咱们爷性情孤僻,只当他没甚前途才放任不管的。这几年,爷凭着一身本事升到如今这官职,比那几位都有出息,连老太爷也刮目相看,难道老太太就不另眼相待些?”
&esp;&esp;“你敢情是忘了,咱们老爷就不是老太太生的,老太爷刮目相看,也是在公事上,私事上都是老太太做主,再出息,也入不了老太太心里去。”
&esp;&esp;斜春将几人警示一眼,“横竖再插手,爷打定主意的事也难更改。哪怕一辈子不娶妻呢,他是做得出来的。跑不了就是张大姑娘了,你们留着神伺候,瞧张大姑娘多好相与的一个人,比京里那些门缝里瞧人的小姐不强些?”
&esp;&esp;众人倒都一致认同这一点,平民丫头自有平民丫头的好处。这厢笑嘻嘻等一阵,斜春手一挥,一个个拎着食盒进去,喜盈盈地摆了满案珍馔。
&esp;&esp;饭毕已是二更,斜春命人将从前梦迢住那处屋子收拾出来留了她。董墨去卧房里寻灯笼预备送她往那屋里去,梦迢见罩屏角下那高几上就搁着盏灯笼,欲要喊他,谁知举起来一瞧,一个“孟”字悬在上头,悠悠地在她手上转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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