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自己的日常生活,我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几十年形成的习惯,走到哪里也改不掉。我每天照例四点多起床,起来立即坐下来写东西。在进院初,当手足上的丑类还在飞扬跋扈的时候,我也没有停下。我的手足有问题,脑袋没有问题。只要脑袋没问题,文章就能写。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把脑袋投闲置散,我总让它不停地运转。到了医院,转动的频率似乎更强了。无论是吃饭,散步,接受治疗,招待客人,甚至在梦中,我考虑的总是文章的结构,遣词,造句等与写作有关的问题。我自己觉得,我这样做,已经超过了平常所谓的打腹稿的阶段,打来打去,打的几乎都是成稿。只要一坐下来,把脑海里缀成的文字移到纸上,写文章的任务就完成了。
七点多吃过早饭以后,时间就不能由我支配,我就不得安闲了。大夫查房,到什么地方去作体检,反正总是闲不住。但是,有时候坐在轮椅上,甚至躺在体检的病床上,脑袋里忽然一转,想的又是与写文章有关的一些问题。这情况让我自己都有点吃惊。难道是自己着了魔了吗?
在进院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写了三万字的文章,内容也有学术性很强的,也有一些临时的感受。这在家里是做不到的。
生活条件是无可指责的,一群像白衣天使般的小护士,个个聪明伶俐,彬彬有礼,同她们在一起,自己也似乎年轻了许多。
我想用两句话总结我的生活:在治病方面,我是走过炼狱;在生活方面,我是住于乐园。
第三次大会诊
奇迹发生以后,我到301医院来的目的可以说是已经完全达到了,可以胜利还朝了。但是,正如我在上面已经说过的那样,我本是皮肤科的病人,可是皮肤科的病房已经满员,所以借用了呼吸道科仅余的一间病房。焉知歪打正着,我作为此科的病人,也是够格的,我患有肺气肿、哮喘等病。主治大夫大概对借房的过程不甚了了,既然进了他的领域,就是他的病人,于是也经常来查房、下药,连我的呼吸道的毛病也给清扫了一下。对我来说,这无疑是意外的收获。
我的血压,几十年来,一贯正常。入院以后,服了激素,血压大概受到了影响,一度升高。这本来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这里的大夫之心如新发之硎,纤细不遗。他们看出我的血压有点毛病,立即加以注意,除了天天量以外,还进行过一次二十四小时的连续观测。最终认为没有问题,才从容罢手。
总起来看,这次大会诊的目的是:总结经验,肯定胜利,观察现状,预测未来。从院领导一直到每一个与我的病有关的大夫,都想把我躯体中的隐患一一扫净,让原来我手足上那样的丑类永远不能再出生。他们这种用心把我感动得热烘烘的,嘴里说不出任何话来。 。 想看书来
在 病 中(9)
简短的评估
我生平不爱生病。在九十多年的寿命中,真正生病住院,这是第三次。因此,我对医生和医院了解很有限。但是,有时候也有所考虑。以我浅见所及,我觉得,医院和医生至少应该具备三个条件:医德、医术、医风。中国历代把医药事业说成是“是乃仁术”。在中国传统道德的范畴中,仁居第一位。仁者爱人,心中的仁外在表现就是爱。现在讲“救死扶伤”,也无非是爱的表现。医生对病人要有高度的同情心,要有为他们解除病苦的迫切感。这就是医德,应该排在首位。所谓医术,如今医科大学用五六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所学的就是这一套东西,多属技术性的,一说就明白,用不着多讲。最后一项是医风。把医德、医术融合在一起,再加以必要的慎重和谨严,就形成了医生和医院的风采、风格或风貌、风度。这三者在不同的医院里和医生身上,当然不会完全相同,高低有别,水平悬殊,很难要求统一。
以上都是空论,现在具体到301医院和这里的大夫们来谈一点我个人的看法。医院的最高领导,我大概都接触过了,对他们的印象我已经写在上面。至于大夫,我接触得不多,了解得不多,不敢多谈。我只谈我接触最多的皮肤科的几位大夫。对整科的印象,我在上面也已写过。我现在在这里着重讲一个人,就是李恒进大夫。我们俩彼此接触最多,了解最深。
实话实说,李大夫最初是并不想留下我这个病人的,他是专家,他一看我得的病是险症,是能致命的,谁愿意把一块烧红的炭硬接在自己手里呢?我的学生前副院长牟善初的面子也许起了作用,终于硬着头皮把我留下了。这中间他的医德一定也起了作用。
他一旦下决心把我留下,就全力以赴,上面讲到的两次大会诊就是他的行动表现。我自己糊里糊涂,丝毫没有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专家,他一眼就看出了我患的是天疱疮,一种险症。善初肯定了这个看法。遂成定论。患这样的病,如果我不是九十二,而是二十九,还不算棘手。但我毕竟是前者而非后者。下药重了,有极大危险;轻了,又治不了病。什么样的药量才算恰好,这是查遍医典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的。在这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上,李大夫究竟伤了多少脑筋,用了多大的精力,我不得而知,但却能猜想。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反复思考,最终找到了恰到好处的药量。一旦服了下去,奇迹立即产生。不到一周的时间内,手脚上的水泡立即向干瘪转化。我虽尚懵里懵懂,但也不能不感到高兴了。
我同李恒进大夫素昧平生,最初只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但因接触渐多,我逐渐发现他身上有许多闪光的东西,使我暗暗钦佩。我感觉到,我们现在已经走上了朋友的关系。我坚信,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在治疗过程中,有时候也说上几句闲话。我发现李大夫是一个很有哲学头脑的人。他多次说到,治我现在的病是“在矛盾中求平衡”。事实不正是这样子吗?病因来源不一,表现形式不一,抓住要点,则能纲举目张;抓不住要点,则是散沙一盘。他和冯峥大夫等真正抓住了我这病的要点,才出现了奇迹。
我一生教书,搞科学研究,在研究方面,我崇尚考证。积累的材料越多越好,然后爬罗剔抉,去伪存真。无证不信,孤证难信。“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一套都完全用上。经过了六七十年这样严格的训练,自谓已经够严格慎重的了。然而,今天,在垂暮之年、来到了301医院,遇到了像李大夫这样的医生,我真自愧弗如,要放下老架子,虚心向他们学习。
在 病 中(10)
还有一点也必须在这里提一提,这就是预见性。初入院时,治疗还没有开始,我就不耐烦住院,问李大夫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沉思了会儿,说:“如果年轻五十岁,半个月就差不多了。现在则至少一个月多。”事实正是这个样子。他这种预见性是怎样来的,我说不清楚。
现在归纳起来,极其简略地说上几句我对301医院和其中的一些大夫,特别是李恒进大夫的印象。在医德、医术、医风中,他们都是高水平的,可以称之为三高医院和三高大夫。都是中国医坛上的明珠。
反躬自省
我在上面,从病原开始,写了发病的情况和治疗的过程,自己的侥幸心理,掉以轻心,自己的瞎鼓捣,以致酿成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大患,进了301医院,边叙事、边抒情、边发议论、边发牢骚,一直写了一万三千多字。现在写作重点是应该换一换的时候了。换的主要枢纽是反求诸己。
301医院的大夫们发扬了三高的医风,熨平了我身上的创伤,我自己想用反躬自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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