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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觉得江南三月末的天气,也可以这么闷,闷到窒息的感觉。
弓箭手陈阿岭,现在正站在进贤门一带的城墙之上,紧张地望着对面威名赫赫的“赤脚军”。
从天明时分他捆缚着被发现,便和幸存的一些府兵一起,被严密地控制起来。但也没过多久,听说是武将军的命令,便放了他们出来,一律登上城墙,戴罪立功。
不仅是他们,隆兴府内所有可用的兵丁,都上了城墙。虽然说到打仗,大家几乎都是新手,但胜在人数众多,面对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赤脚军”,这才心里多少有了底儿。
对面的“赤脚军”,是在午后开始慢慢地集结的,一拨,两拨,果然象传说中的各种身份都有,甚至还都穿着各自的服色,山贼水寇、叛军、拜香教弟子,看上去颜色混杂,旗帜也很凌乱。
然而他们却有相同的一点:就是都穿着红色的战靴!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战靴,踩在众人脚下,就恍如一群群刚从鲜血池中趟出的魔鬼,彪悍狂勇、霸气十足!
传说每个加入赤脚军的战士,必须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人,将他的鲜血涂在自己的脚上,借此以示忠诚。
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看看对面,即使是昨日刚刚加入的叛军,都流露出那种嗜血的狂态,仿佛这里不是隆兴府的高大宽厚的城墙,而是,盘中等待分享的美味!
“赤脚军”渐渐集结完毕,有人在高声喊话,然后几千赤脚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大喝了一声:“杀!”
陈阿岭觉得浑身一颤,仿佛那“杀”声犹如刺骨的钢枪,一下子刺入他的体内,又慢慢搅动,在凌迟他的斗气。
传说中,赤脚大军有神仙相助、所向披靡;传说中赤脚大军凶残狠毒,抵抗者杀无赦;传说中赤脚大军短时间内集结了几万大军,停留在永州、赣州一带,因此牵引了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四路所有的军事力量,尽在永、赣拼死相阻;传说中,拜香教主肋生双翼,带领千余拜香弟子飞越重重壁垒,直达隆兴脚下;传说中……
对面,那张众将拱卫的血红的伞盖之下,应该就是号称“拜香元师”的教主大人?他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应该不是真的吧?
奇怪地,明明不热,汗水还是涔涔而下。
身后传来伍长声嘶力竭的呐喊:“何将军有令,今日守城,凡射出十只箭,赏银一两!刀枪染血者,赏银二两!斩一个赤脚头颅,赏银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也被抬上了进贤门的城楼,那璀璨的光芒,照得人眼晕。
陈阿岭终于身子一震,被这样的重赏振奋了精神,凝目向城墙下望去。
赤脚军似乎并没有把隆兴府城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攻城器具都没有来得及造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先冲上来的,就是昨日丰城的叛军。
他们的任务,就是扛了后边友军装好的土包,把东西,投到护城河里。
陈阿岭发一声喊,跟身边的弓箭手一起,把箭矢象雨水一样向下射去。
这些箭,都是从隆兴府的库房里新近搬运出来的,数量很多,质量也还不错。只是弓手们的情况,有些不大妙。象陈阿岭一样被抽调到府兵队伍中去的,已经是弓箭手中的精华所在,而镇南军很多的士兵,平日里缺乏练习,现在面对着近乎疯狂地一涌而上的敌军,大多难以拿捏射击的时机和准度,明明敌军还未到射程,很多箭矢就亟不可待地发射到了空地之上,而等敌人真正到了面前,反而箭羽稀零,难以为继了。
所幸箭多,陈阿岭机械地装填着箭支,机械地发射,看着昨天还是同袍的那些丰城守军一批批地跑上来,一批批地倾倒着砂土,也一批批地倒在了他们这些人的弓矢之下。
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夜晚,举弓射向镇南军将领的那一个瞬间。
不过,陈阿岭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面前的,是敌人,是要攻城要杀掉自己的敌人。
敌人甚至没有对丰城的军队进行掩护。似乎就是在看着他们之间互相残杀,等待着城上的箭羽用尽。
渐渐地,护城河被土包和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距离,而攻城的土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这时候,忽然轰隆隆地炮声响起。陈阿岭惊愕地停下了手里的弓箭,回头看去。摆在城墙角落处的那尊单梢大炮终于开了火,正对着修筑的土山方向。
一个身着铁甲的大汉被烟火呛得连连后退,嘴里还抱怨着:“格老子的,在襄阳的时候看人家玩炮玩得好好地,怎么到了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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