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从多伦女士那里讨来的留影胶,她准备将它喷在舞台背景上试一试。
总之,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奇妙夜晚之后,孩子们来到这里,被满眼的花海吓了一跳。
有的是野花,三色堇、天竺葵、五色梅、火红的旱金莲和星星点点的百万小铃;娇贵的紫罗兰、雪片莲和大朵的银莲花。低矮的蓝花亚麻星星点点地铺在草坪上,盈满了昨夜的露水。
那些喜阳的、喜阴的、喜旱的、喜湿的、顽强的、脆弱的、高的、矮的、稀疏的、细密的,从未想过它们可以共存在一片草地上的,此刻一齐捧出了满眼的葱茏和鲜妍。
这葱茏如同初夏堆出的难以拒绝的云霞,足以装点国王的宝座。
但在此时,在无人眷顾的荒园里,它们装点了孩子们简陋的舞台。
立着木板画的临时木台、矮草连绵的空荡荡的观众场、以及周围满目的葱茏,这就是这出剧目的所有场地布置了。
露西塔本以为观众不会太多,也许大多数人都会把它当作孩子的胡闹——因此在她看到人们成群结队地等候在舞台前,甚至开始堵塞路口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表演是非常出格的。
露天、开放、免费、以及这简陋的布置和不大的场地,哪一项都和高雅的音乐剧搭不上边。
这样免费的热闹,甚至足以吸引到人们在结束了一周的忙碌后些微的闲暇。
也许是超出时令的葱茏花木,也许是小演员们的年龄,又或许是看起来很像样的服装,总之,来看热闹的许多都留了下来。
在剧目开场之前,她们获得了足够多的观众。
于是夏日的第一场音乐剧拉开了序幕。
出于露西塔意料的是,琳妮娅搬到台上的钢琴并不是自己用的。
弹琴的是那天露西塔看到的坐在琴凳上的瘦小的姑娘,紧紧绷着脸,不知是紧张还是严肃。
而琳妮娅泰然地立在舞台上,在已经流畅得多的琴声里,流水般的声线逐渐卷入洪流,涌入大海。
她唱起了《星火》第一节。
是啊,她几乎都忘记了——即使无数种乐器在时间的洪流里逐渐问世,人鱼们弹竖琴、吹长笛,但她们在音乐领域最珍贵的宝藏依旧是她们的歌喉。
那声音足以在她们不曾主动使用精神迷惑天赋的情况下,使远古的人类痴迷地跌入海里,留下无数诡谲的传说。
歌声将人们卷入那个将夜的黄昏,空气浑浊,偶有闷雷炸响,四角湿沉的垂云将落未落。
那闷雷压在胸口,仿佛千万年压在肩头的重担。
对琳妮娅来说,是无形的、摧垮她的家庭、笼罩在她童年记忆里的、挥之不去的诅咒阴影。
不断的死亡和堕落、坠入海底的暗淡的鱼鳞,和浮在水面上的、化作泡影的水沫。
对人们来说,是码头装卸的沙袋、是人力车生锈的车杆,是工厂里十年如一日的浓烟和尘雾,将人的脚步和生命一起留在街头的北风。
丰收年岁里干瘪的肚皮、一代一代咽下的求知欲和蒙昧的眼睛、还有那些连墓碑都没有的、茫然的生和茫然的死。
演出者是邻居们平日相熟的孩子们,小的十二三岁,大的十六七岁。她们穿着在裁缝那里定制的、不算精致的演出服,表现出了露西塔从未见过的、极其丰富的情绪表达。
孩子身上有种还未经驯服的大胆,时代的伤口还没被风霜磨到结痂,还没对痛苦和不公失去触觉。
她们是新的、稚嫩的、伤口还能流出血、嘴巴还能发出声音、心脏还能跳动的、能动情地哭,也能放肆地笑的。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披上演出服,她们不再是平日里那个靠谱的裁缝女儿、那个捣蛋的插花师妹妹、那个腼腆的纸盒工人的孩子。
干渴的心灵捉住愤懑的音符,荡入剧中的世界。
露西塔倚在墙壁的角落,仰头看着琳妮娅的影子,在歌声里感到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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