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星快三十了才重新回到家里来,她独自开着车旧地重游,城里灯红酒绿,比东洋的夜色更迷离,她对故土没有什么眷恋,只觉得新奇,比如眼前看得见倒计时的红灯,她开了窗,为了仔细看路口那个穿着风衣遛狗的奇怪男人,微雨细纷纷,落在她的鼻尖和眼睫上。
车内电台说明日天晴,适合踏春赏景,无论是江边还是湖湾都是好去处,只是今年春迟,市民都在等樱花开。
红灯好长,一秒一秒记录了她的焦急。
她曾经那样急切地长大,如今却害怕变老,怕钱没花光就死掉,怕被思念的人遗忘,天星升起车窗,轻点油门去了,她想回溯过去也是道阻且长,不如顺其自然地好。
楚山渝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样样都比楚天星出色。楚家有双胞胎的基因,他们父亲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天星和山渝又是龙凤胎。
楚天星小时候觉得是名字上出了问题,山掩星星,她认定了她哥克她,所以一直烦他。
直到上了初中,楚山渝知道了O型血和B型血生不出A型血的自己,他跟楚天星那个霸王没半毛钱的血缘关系。不过楚天星不知道这回事,她连自己的生物课本都不晓得丢到了哪里。
楚山渝从小的愿望就是做医生,天星听说生物化学好的人,以后适合学医,这种楚山渝会上心的科目,她天然就生起了厌烦。
她成绩不好,所以坚持跳舞,虽然没有成为舞蹈家的梦想,但是作为特长能加点分也是好的。
山渝心里知道身世的事,却没跟父母提起过。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抱错了,还是单纯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初夏光景,曲江难得燥热。
他心里闷着烦恼半天也翻不了一页书,直到天星在一旁都改好了校服裤脚,趁他不注意将针插进了沙发里,然后等他尖叫。
青春期的男孩子,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总要消极两日或者叛逆几天的,他不是圣人,自然也没能免俗,山渝没有喝酒纹身逃学,他只是偶然间学会了抽烟,在家里更沉默了,除了家庭聚会和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他在家里的存在感越来越小。
被针扎了的时候他是气的,可是脏话还没脱口,楚天星在穿衣镜前面回头睥睨他,嘴角却渐渐扬起,潇洒从容地坏笑,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造化弄人,楚天星那张脸跟他比亲兄妹还像。
他拔了针,当着楚天星的面把针插进了她的袖子上,还顺手掰弯了针头。天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招数,眉头一挑正要发脾气,山渝一掌盖住了她的天灵盖,算是暂时封住了霸王的狂气,“你也不想被扎着吗?被针扎着也是很痛的,晓得吧?”他的声音冰冰冷,一时倒真的冻得天星不晓得回嘴。
天星觉得楚山渝疯了。
他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楚山渝了,他懂得教他做人了!
可是天星没有追出去反击,她回了房间坐在地上练习画眼线。天星有着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茉莉花一样,柔而淡,与她的性格截然相反,这张脸倒像是只饮风露长成的,独有一股不谙世事,脱俗除尘的美。
她是初学者,但是显然天赋极佳,两三笔便勾画好了上扬的眼尾,她仍觉得不够,偷偷用了她妈的口红,她不过青春期,却总想学成年人,她想要变成女人。
画红唇,穿高跟鞋,风情万种,日进斗金。
天星换了裙子便骑车出门往舞蹈教室赶,她的老师是个严厉的中年女人,瞧见她的眼线和红唇,当即要求她立刻卸下。其实舞台上天星的眼线能直飞入鬓,她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何如此教条,她脾气倔,直接去换了衣裳回家。
舞蹈教室路口的红灯很长,她在马路左侧,一扭头却看见了同样背着小提琴等待的山渝。
午后骄阳正烈,她一度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个长条子男生站在树影里,仰着头抽烟,天星眯眼盯着他手指间的那点光亮,这样燥的日头下,手里还要捧着个火星子,这不是昏了头是什么?
绿灯亮起,男生迈步向前,天星登起自行车,直直往她哥身上撞了去。
山渝躲闪不及,扭伤了脚,而被弹出去的天星则擦伤了手和膝盖。
养伤的时候天星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太对,虽然算不上是同归于尽,但是也是两败俱伤,她原本有意去教训楚山渝,抽烟会得肺癌,吓他这一下子,以后他能晓得改,可是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得不偿失。
她那么讨厌处处压自己一头的楚山渝,可是看他自毁的那个样子还是怒不可遏,自行车撞到他身上前的那三秒,天星连到时候山渝因肺癌离世的场面都想好了。
而愤怒来自恐惧,她觉得可能是某种玄学,像是他们说的双胞胎之间的牵绊,尽管她希望楚山渝跟她一样倒霉,可是她也不要他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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