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应该去,”我说,“就当是一份临时工作,以后有机会了,还可以再去当教员。”
“问题不在这里,”孙晋说,“实验和东风都可以进,可她嫌挤了,进机关当职员,又想起来她是学师范的了!这不故意的吗!当你是多大人物,到哪都得有人鸣锣开道啊!你倒是说话,究竟想干什么!”
罗苏维把手伸出去,眯着眼看看刚修剪的指甲:“我想当县长,让人围着我转。”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孙晋脱了鞋上炕,“你再想想,明天早上答复我,这个要不行的话……”他把袜子揪下来塞到鞋里,“以后别再跟我提工作的事。”
这天晚上熄灯后,有很长时间孙晋一声不吭地躺着,我知道他没睡,隔着蚊帐,能听见好多蚊子在飞动,偶尔有一声凄厉的叫声直扎进耳朵,忽然近了,又倏忽飞远了。后来孙晋“啪”地在身上拍了一下,过一会儿他摸索着拉亮了电灯,坐起来在蚊帐里搜寻。我蚊帐里也飞进了蚊子,看样是刚溜进来,还没来得及叮咬,坐起来给拍掉了。
“天太热了!”孙晋推开窗,“你找着了没有?”
“打死了,”我说,“只有它的血,没有我的血。”
“把蚊帐捂严实点,唐河蚊子可厉害了,无孔不入。”孙晋把灯拉灭,又重新躺下,“你说我今晚上过分吗?”
“火气挺大,可是效果不明显,”我说,“罗苏维根本就没在乎。”
“小丫头片子,拗起来能活活把人挤兑死。多好的机会!”孙晋说,“你看她明明白白的,就是不往道上走。”
“问题不在这里,”我说,“她和你拗,好像另有原因。”
“我明白你的意思,”孙晋说,“她是冲温丽新去的,但不是嫉妒。”
我说:“她一直依赖你,可能在她心里,不只是把你当成家长,现在忽然有一个人插进来,一下子接受不了。”
孙晋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对我也没有那么复杂,复杂的是温丽新,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对温丽新有一种仇恨情绪。”
“不是因为嫉妒?”
“我想不是。”孙晋沉默了一会儿,“你听说过程渭清这个人吗?”
“程渭清是谁?”我隐约觉得这个人和程天佩有关。
“罗苏维的舅舅,国民党时期的唐河县长。”孙晋说,“那时候温丽新是八区区长,共产党的区长。战争时期,这你知道,难免你死我活的,程渭清在温丽新手里栽过,罗苏维家也被捎带上了,那时候罗老师还没有定论,罗苏维家是反革命亲属,按说罗苏维不该牵连进去,可她和舅舅住在一起。”
程渭清显然就是程天佩的父亲,我很想知道程天佩家都发生过什么事,问孙晋,孙晋似乎也不愿多说。此前,只是听罗苏维说她和程天佩都是没有家的人,每问到程天佩的家庭,罗苏维总是含糊其辞,像在躲避什么,只说程家人逃到那边(我想是台湾)去了。孙晋似乎不知道,程渭清的儿子如今在孤城驿海滩上折腾得正欢。至于孙晋和温丽新,以前也能看出来他们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如果孙晋不说,我是不会问的,我必须让自己严守本分。孙晋说这件事暂时不想让人知道,这也是温丽新的意思,又问我对温丽新的看法。作为朋友,我觉得应该坦率一点,我说似乎忘了她还是个女人。话说出去又觉得不妥当,像在骂谁,于是又补充说也许是因为职务的关系,温大姐至少在外面要表现得强大一点,要是处处让人感觉她是个女人,恐怕很难服众。我说你老兄能耐大了,竟敢娶县长当老婆。孙晋打着哈欠说真不知道是我娶她还是她娶我。
大概是不想再看见温丽新,罗苏维不久便搬出去了,她在教堂广场西侧租了一间房,对外承揽装潢生意。有时候我去给她送点蔬菜,碰到她揽下的活多了,偶尔还能帮点忙。她给店家画看板,为木匠铺画家具,忙忙碌碌的,人仿佛也现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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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叔(1)
七月二十八号的《 唐河报 》发表了吴朝暾的文章,那篇文章登在“唐河英雄谱”专栏里,标题是《 一路硝烟一路歌 》,看完标题我几乎笑出了眼泪。文章还配发了我的照片,我两腿交叠(一般人们管这种姿式叫“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身体稍微后仰,显得漫不经心且又派头十足,背景是半截横幅,仿宋体写着:“热烈庆祝苏联……”在我右侧另有一只手臂,十分优雅地搭在椅背上,那一截手臂的主人应该是罗苏维。老实说我不喜欢这幅照片,我认为它没有反映出人物的真实性格,我一向恪守恭谨谦和的处世原则,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支楞起来了。事后追忆,其时我正在狂贬纪晓岚,面对师范女学生纵容的目光,一时把持不住是有可能的。我同样不喜欢吴记者的文章,在那篇占了整版的文章里,该记者大肆渲染暴力(我怀疑是老吴自己在借机行凶),读过那篇文章的人都会以为我杀人如麻,手上至少有一百条人命。其实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有着菩萨般的好心肠,通常人们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有大出息。吴记者一会儿说我是战神阿喀琉斯,一会儿又把我说成长坂坡的赵子龙,简直把我弄得不像样。当我“一路高歌”地穿过硝烟之后,忽然又开始玩弄文采了,即使才高八斗的纪晓岚和巴尔扎克也不在话下。后来我就径直上了灯塔,开始为过往船只导航了,当然了这也是有讲究的,老吴安排我“握着一盏明灯”。
吴朝暾的文章出来后,便经常有人来找我,为了一睹我的“风采”。他们在灯塔上磨磨蹭蹭,没话找话和我搭讪,然后便会捧上各种小本子,让我“写几句话”。一般情况下,我都会满足来人的要求,写几句鼓励或是祝愿的话,与他们“共勉”。来的人多了,便暴露出一些问题,因为灯塔的养护十分重要,无论是发光部分还是传动部分,都要求纤尘不染。来人踩脏了旋梯踏板,还会遗弃一些果核和食品包装纸什么的,联中一位学生在让我签名的时候,还失手把钢笔掉进齿轮箱里,几乎造成一次机械事故。后来我不堪其扰,索性躲起来,有来访者便让岳宝瑞挡在外面。可没过多久岳宝瑞就不干了,他说人家大老远地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好歹让他看看,看过之后他就不会再来了。至于卫生方面,他说咱们勤点收拾就是了。后来岳宝瑞又在楼梯口挂一块木牌,上写“来访者请勿登塔”,如有人来,便把他们引到值班室。岳宝瑞还建议我用毛笔题字,说毛笔字才能显出一个人的学养,他从家里拿来笔墨砚台,平时总是磨好了墨放在桌上,以备我不时之需。
吴记者的文章破坏了我平静的生活。1950年夏秋之间,我脸上涂满了油彩,齐齐整整地妆扮停当,前台锣鼓已经敲响,幕布已经拉开,我被人推了一下,便跟头把式地粉墨登场,还像模像样走出一溜小碎步。现在想起来,那些场面依然会让我惶恐不安。回忆并不轻松,但我只能赋予喜剧色彩,苦笑之后,我通常会骂一句:真他妈的,怎么会这样!
说起来真有些难为情,我还给人作过报告。那一时期有很多单位来找我,让我过去给他们“讲一讲”,但都被我婉言谢绝了。不能谢绝的是实验小学,他们搬出了孙晋和杨作恒,这两个人都是我无法拒绝的。那是我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创作,写完五千字的故事我用了一个通宵。当然不能念稿,我得讲“亲身经历”的战斗故事。我发现,这方面我还挺内行,讲稿完全用口语,并且浅显易懂,我把稿纸当作操场,每一行文字都是整齐的队形,写完之后就对着稿纸反复温习,那些文字都活了起来,齐刷刷望着我,像骄阳下一张张红扑扑的流着汗水的脸。我复述过几遍,感觉还可以,就划根火柴把讲稿烧掉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李叔叔(2)
我的战斗故事严格杜绝描摹暴力和血腥,能放枪的时候绝不拼刺刀,如果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我就命令战士们别开枪。看过李广武的伤口,我不能再允许子弹击穿那些眨动的眼睛和跳动的心脏。我的战斗颇具李氏特色,它们通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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