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阴的,墨色从远处一点点往头顶聚拢。苏方回抬头看了看天,心里估计了一下第一滴雨坠落的时间。
张灿今日没有穿官服,身上蓝底云纹的袍子半新不旧,站在人群中时,一点也没有官员的气势。
反倒是他身边的苏方回似乎占了上风。
因为不远处的下属交头接耳间,隐隐传过来一两句闲话,“咱们张大人,怎么今日笑眯眯的,一直上赶着跟苏师傅说话呢。”
他的确是上赶着。
他也很得意自己没有什么官员架子。
因为他今日实在是开心。
又开心,又佩服。
那日见远处车马歇在茶棚,苏方回欣然而去,回来后说修河的事应该很快便有眉目。
他那时还有些意外,以为苏师傅吹多了河岸上的风,有些傻掉了。
这才过了两日,今日晨起,便听到喧闹之声。他来不及穿官服,跑到甲板上往外看。便见河堤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肩扛沙袋的佣工。听说一夜之间,汴州权贵争相购沙修河,又大手笔雇佣小工协助官府劳作。这事情惊动了汴州工部,又一层层报上去,现在连府尹大人,都亲自前来慰劳。
“哎!付老爷的马车来了!快搭把手把沙袋抬下去!”一个短衣汉子擦着汗大声招呼同伴。
“让让,让让,我们是李老爷家的。工部小爷,给咱们记上吧。三百袋一袋不少,还送二十个人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钻到汴州工部的帐下,脸笑成了个桔子。
原先冷清的茶棚已经沸反盈天,看这里有生意,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家卖茶户。
“你的那位朋友,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张灿看向那一片热闹处,心里寻思是否要去跟府尹大人打声招呼,嘴上却笑眯眯问道。
“我没有亲见,”苏方回嘴角弯弯的,看着河堤下的人群,笑了笑道,“左右不过是威逼利诱吧。”
威逼利诱……
张灿觉得自己似乎被塞了一下,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威逼利诱这四个字,怎么也不像是形容自己朋友的好词吧。
“无论如何,”张灿脸上舒展几分,“这事咱们要上报朝廷,若修河稳住了人心,就不用尚书大人亲自来督查了。”
应付上峰,总不是什么美差。
苏方回点了点头,脸上几分忧虑。
若尚书大人不用来督查,那么太子是不是也不用来了。
如果太子不来,林钰担心的事情便不能成真,这一趟就没有什么凶险。眼下虽然河水水位见涨,但修一修,总会好一些的。
“啊呀!”突的一声凄厉的嘶叫截断了苏方回的思绪,他低头去看,张灿已经上前一步,扒住围栏,叫了一声。
“河口子!”他手往下方某处一指,“那里出了河口子了!”
苏方回已经看到了那一处河口子。
距离他们停泊的地方不远,民众稀薄之处,有一段薄弱的河堤终于被河水腐蚀开,正汩汩流出水来。
那缺口初始只有擀面杖那么长,流水迅速把缺口处的堤岸冲毁,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丈宽了。水流顺着地势,迅速往堤岸下冲去,那方向,正是汴州城。
苏方回的手攥紧衣襟,一直冷静自持的脸上惊慌失措。
怎么办。
他们在汴州城!
眼前的黑暗里,他听到张灿大叫一声:“快扔沙袋!快堵住缺口!!”
张灿的命令消逝在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里。
然而不用等他号令,河堤上的雇工已经反应过来,从乱成一团哭爹喊娘,到意识过来这不过是个小口子,尚有修补的余地。等到他们抱住沙袋往缺口处填时,那缺口已俨然三四丈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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