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会骑马,林叔扬虽有些意外,但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手里一扬马鞭疾驰而出,萧风灼策马紧随其后。
“阿灼竟会骑马?”路舟雪也跟林叔扬一样意外,毕竟妖族不似人类,出行还要依靠犬马,萧风灼会骑马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哈。”萧风灼轻笑一声,迎面而来的风吹起他的墨发,这张属于谢怀玉的脸上,似乎能看见萧风灼当年的意气风发,“棉棉,我也曾策马走遍扬州、恣意轻狂过。”
那时风光无限,纵有庸人之名在京中流转,可江南之地,时人不知太子昭离面目,他在长街信马由缰时,谁不称赞一句少年意气?
林叔扬的北府军原本驻扎在丹阳城外十里,巫咸人南侵得突然,加之战术古怪,一个个生得魁梧高大、刀枪不入,还偏偏不会痛不会死,北府军再骁勇,面对如此异端也不得不弃城而走。
林叔扬令副将带领战败后剩余的残兵败将退守京城,这才又带着一小队精锐折回来救谢怀玉,这不仅是出于他的私心,更是为北府军谋后路。
战败弃城而走,消息传到朝廷必然少不了责罚,北府军从将领到士兵,轻则降职,重则贬为奴籍流放,他作为主帅更是难辞其咎,必定难逃革职流放。
若是能保全谢怀玉,即便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有谢家从中周旋,即便要罚,也只是他一人受过,断然牵扯不到其他兄弟。
萧风灼拦着路舟雪策马从城东一路疾行往城西大门,途间经过先前后者吃馄饨的小摊,他坐在马上低头看下去,却只见一地散落的碗碟,卖馄饨的老头被抹了脖子躺在地上,身上还被巫咸人的长枪插了好几个窟窿。
战争啊,受苦的都是百姓,路舟雪闭了闭眼睛,觉得地上那一摊淋漓血色格外的刺眼:“这一切,都是萧月珩的罪过啊。”神在人间搅弄风云,是要受罚的。
林叔扬准备的是快马,一刻不停地赶了好几天路,很快就回了北府军在京城的驻地,这些人虽是战败弃城而逃,却也绝算不上逃兵,因为驻地除了军人,还有不少的百姓,没受什么伤,显然是被掩护着撤退的。
反观北府军,八万人的军队战死过半,即便是活下来的,每个人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带着伤,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恶战,已经是尽可能地保全了百姓了。
“北府军,对得起南朝,对得起百姓。”林曦扬看着伤痕累累坐在沙地上休整的北府军众军士,语气动容,“世家自诩风雅,瞧不上这浴血沙场的军人,可铁蹄之下,那一身风骨,什么都无法保全。”
林叔扬连着赶了几天路,到京城大营时紧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整个人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值守的士兵见主将回来,连忙上前搀扶,然后抹了一手粘腻的血:“将军,您怎么样了?军医,快叫军医!”
林叔扬原本就受了伤,拖到把谢怀玉平安带回来已是强弩之末,他很快就被士兵七手八脚抬进了营帐,副官请来了医师替他医治,一时间没人理会跟着一起回来的谢怀玉和阿荨。
二人从马上下来,看着为受伤的主将忙上忙下的诸军士,萧风灼说道:“按南朝朝廷的作风,林叔扬怕是要被革职下狱。”
“革职?”林曦扬当即惊讶出声,这些事过去得太久,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此时他实在记不起来,此时萧风灼说起,他也是没有一点印象。
“世家间本就争斗频繁,林叔扬出了这么大的错处,其他世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夺谢氏兵权的机会。”萧风灼语气讽刺,他与林曦扬不同,后者恨的是害南朝覆亡的巫咸人,他恨的,是南朝,
“何况萧翎那么大的局布下来,断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本该死在京口的人。”
萧风灼所料不错,没过多久,林叔扬才包扎好伤口从昏迷中醒来,朝廷一纸诏书传他入宫问责,他又被迫拖着一身伤病之躯从床上下来,匆匆穿戴好甲胄,强撑着入宫。
他的手下心疼他,不禁开口劝说道:“将军,你的伤口才包扎好,你何必这么急着……”
“兵败弃城而逃本就是大罪,再抗旨不尊,你我便真的没有活路了。”林叔扬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意思,见手下仍旧一脸担忧,他劝慰道,“莫怕,我是谢氏家臣,最多受些刑罚,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林叔扬提到谢氏,那手下眼睛一亮:“您不是救了那谢氏公子么,能不能看在——”
“不能。”林叔扬知道手下想说什么,直接开口打断,他一脸严肃道,“他为主,我为臣,怎可协恩图报?”
林叔扬当然不是这么守规矩的人,只是今日若仗着救了谢怀玉的恩德免自己的罪,那他与他可就真真不要想有什么情义可言了。
“那些刑罚不会要他的命,但能叫他生不如死,他一人扛下了北府军所有的罪责,却偏偏不肯拿救命之恩求得赦免。”谢怀玉就站在营帐门口,轻轻地开口,不知是在同萧风灼讲话,还是自言自语,
语气中透出一股悲凉,像是惋惜,也像是懊恼,“谢氏以为他是贪得无厌,想要谋求更多,所以也的确没有为他争取宽大处理,可巫咸人那样的攻势,谁都守不住,本不该问他的责。”
这件事在他的记忆里不值一提,那时他并不在意,现在回过头去看,原来他所亏欠的,远不只是他以为的那些。
“若不问他的责,谁来平息众怒呢?”萧风灼淡淡地反问,林曦扬在心疼那个一身伤痕还要入宫被问责的青年将领,他却是格外的冷漠无情,“还拿楚昭离彗星祸世的借口么?”
“有时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谁,分明是妖族统领,却对南朝前后这段别人讳莫如深的往事了解得如此透彻。”林曦扬并未因萧风灼的话不满,他只是感到奇怪,
“楚昭离并不得先王亲眼,得势后几乎杀尽知晓他那些屈辱过往的人,连我父亲都了解不多,你却知道得如此详尽,不管是编的还是确有其事,都的确叫人生疑。”
“楚昭离庸碌荒淫之名满京皆知,他总不至于杀尽天下人。”萧风灼一脸不屑,仿佛此刻被他冷嘲热讽的人,不是过去那个因为不被在意而痛苦得不可名状的自己。
从舍弃楚昭离这个名字开始,他就舍弃了过去的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得解脱,过去的荒唐依旧如影随形,哪怕他以为,他能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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