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驴背上一拍,万般懊恼:昨夜怎就睡得如此之沉,但凡略警醒些,在她行窃时捉住手腕,问上一句:半夜三更,姑娘这是何意——那该是怎样的暧昧气氛,旖旎风光?
这时驴子看见了路边青草,见主人不来催促,便低下头去啃食。真金拨正驴头,正要呵斥,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昨夜她殷殷劝酒,正为教我酒醉睡死过去!啊,她允我睡在床上,也正是为此!我还道她是怜惜于我!
真金抽剑出鞘,“刷”地砍断了路边一棵小树。那驴子见主人忽然动怒,忙吐出口中嫩草,颠颠儿地跑回道路中间。
真金手指攥得发酸,清秀的面孔瞬间涨得通红:贺兰芽,你竟如此将我搓来揉去如弄小儿,你,你……你今后莫再碰见我,若碰见时,我不教你为这件事悔断肠子吓破胆子,我不是真金!
他手握宝剑发了半日狠,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将剑插入剑鞘。
贺兰芽,分明是个掐得出水的名字,谁能料到竟是这样一副让人火冒三丈的性子!
这日真金终是在城门关闭前进了荆门府。
他不再微行,一进城便打听府衙的位置。襄阳陷落不久,荆门就归了蒙元,眼下街上熙熙攘攘,看去似乎繁盛如旧,只蒙古兵不时飞驰来去,路边行人纷纷避让,连头也不敢抬,真金瞧在眼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依路人指点,到了府衙门口,真金取出一枚小小图章,交给门人。门人打量了他一番,嘀嘀咕咕拿着图章向里走。真金又叫住他道:“叫你家老爷不必大张旗鼓、列队迎接,他自己出来就是了。”
门人吓了一跳,下死眼又瞧了真金一回,这才进去。
不多时,荆门府达鲁花赤一身官服穿得齐齐整整,煞白着脸色小跑出来。
这荆门府的达鲁花赤是个大胖子,气喘吁吁按着肚皮四下张望,待一眼望见真金,忙跪下叩头,抬起头时眼泪已流了出来:
“燕王殿下,想死奴才了!”
这却并非谄媚,这达鲁花赤名叫桑图,乃是真金母亲察必皇后陪嫁的奴仆,因军功封在荆门,做了大官。真金自小便识得桑图,与他十分亲近,因此桑图乍见幼主,激动喜欢,却是真情流露。
真金走上去将桑图扶起,问他身子可好,桑图一边带路往里走一边道:“好,好,只是惦记着殿下。两年不见,殿下风采更胜往昔,奴才瞧了真是打心眼儿里欢喜。皇上跟皇后娘娘可好?皇上用膳怎样?娘娘还是那么瘦么?殿下娶到第几个妃子啦?”
真金本来微笑着听他唠叨,听到“妃子”二字时却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挥手打断桑图道:“我先跟你说几件要紧事。”
桑图忙点头答应。真金道:“我给父皇写一封信,你交由驿站替我速速送回,这是一。”
“你传我的命令,召集你荆门及襄樊两地兵勇,明日日落前整顿出征,务要活捉襄阳达鲁花赤察脱欢儿!这是二。”
桑图吓了一跳,应了声“是”,这才问道:“不知察脱欢儿犯了什么样的罪过?”
真金道:“我险些儿死在他的手上。”
桑图“啊”了一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真金道:“襄阳与荆门一带水路及四周山上,你要叫几个妥当人好生安排寻找。我的几个随从在那里与他们交手,虽寡不敌众,但这几个人本事极大,没我拖累,想来应当能够逃脱。即便是——有什么不测,也须给我带回——尸首来!”他说到这里,眼睛一红,半响方续道:
“襄阳的事我慢慢再同你说,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府里可有乳娘?”
桑图正琢磨周察的事,听见真金问“乳娘”,一愣说道:“有,儿媳妇才替我生了个大胖孙子,乳娘有好几个呢。”
真金道:“那就好,你派人去城东二十里外狼山底下一个叫做‘提篮’的小村子里,找到一个丁姓猎户家,替我把寄放在那里的一个婴儿接回来!多带些银子,好生谢谢人家。却不必提我的身份。”
桑图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那是谁的孩子啊?”
真金一笑:“我的!”
此时已到了府衙正厅,真金一甩袖子当先走了进去,把个摸不着头脑的桑图丢在原地发怔。
真金此来湖北,乃是奉了忽必烈的密旨,要他从湖北一路东下,去往临安。沿途查看各地官声民情,最要紧的,要敦促各地官吏,于南人以安抚怀柔为主。务要使局面安稳,民心归顺。另外于各地领兵抗元之人,不论是朝中将军还是民间义士,都要尽力争取。那些受人拥戴、声名显赫的名流名宦,更要想法设法拉拢过来,实在冥顽不灵的,便派人押回大都。总之是八个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正是有“招抚”这两个字在,真金才敢于在兰芽面前夸口,说无论她相公犯了怎样的大罪,他都能为之周全。只是……真金叹口气:可惜他一片好心,被认作了驴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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