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箫站在高处,对于形势的把握要比赵一凡准确一些。太后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听到张耆言武皇的那番话,在小箫看来,太后俨然已是动了雷霆之怒。她的脸色铁青,手攥成拳头,目光锐利,不经意间,流露出反感和厌恶之情。可见,她对于亲情,是很在乎的。再怎样,她都不愿伤及圣上的性命。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宝慈殿,是后宫中最为重要的宫殿。它的格局,大而空旷,尽显太后的威仪。但此刻,这座宫殿,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蜡烛偶尔发出的滋滋声响,刺痛着双方的耳膜。
时间不声不响溜走,每个人都是各怀心事。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每个人的任意一个举动和话语,都将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
“张耆……”刘娥猛然开口,声音无比沧桑,但语气却是无比坚定,“你跪安罢!”
当听到后半句,赵一凡只觉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跳动。这,意味着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对于刘娥,赵一凡生出无限崇拜敬仰之情。将心比心,当一个人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利,放弃,会是多么艰难的一项选择。刘娥,做到了。正因为她的睿智,让大宋不到百年的基业,免遭****之苦。
而张耆,显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他抬起头,老眼昏花,看向太后,随即跪倒在地,恳求道:“太后娘娘,这是最后的机会。十余年如一日的费心劳力,不就是再等这一天吗!想想当年,先皇驾崩,奸臣当道,你是如何忍辱负重,惩奸除恶,才保得大宋江山安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边疆安定,太后的威名远播四海。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说到此,张耆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泪簌簌而下,泣涕涟涟。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如泣如诉。
“娘娘,你为人宽厚。对待李辰妃,也算是尽了心意。你虽说夺其子,但也未曾伤她分毫。她一个丫鬟,最后能得以皇后之礼下葬,又怎会怪罪娘娘。娘娘既然不忍伤害陛下,我们还有别的路可选。毕竟,军权在握,又何惧他人?!”
这番话,句句戳中了刘娥的内心,令她不禁泪眼朦胧。她起身将他扶起,抹着眼泪,莞尔一笑,却是最无可奈何的苦笑。
“爱卿,你深知我心呐!”刘娥慨叹道,头微微扬起,只觉天地浩淼,沧海一粟,“当年,我寄居在你的府中,哪里想到能有今日?每日盼君来,盼君来,盼到夜深独惘然。如今,黑发已白头,再过几年,我便会与先皇相聚。先皇对我的情深,你是最知的。你且说说,我怎能负了他?!他不愿看到的事,我又怎能做得出?”
“太后……”张耆一阵心酸。
“爱卿,密诏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心中仍有一丝希望。总想着,眼不见,则无事。可世事难料,偏偏让我见了,我不能置之不理。先皇对我的情,密诏上也是可见一斑。我能想见,他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写的最后一笔。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呐!”
刘娥仰天长叹几声,随后泣道:“爱卿,哀家今年已六十有四。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再给我多十年的光阴,恐怕,也不会是今日这般结局。哀家老了,不想留下身后的骂名。你可知道?”
“太后……”张耆再次跪地长拜,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哀家累了,是时候好好歇息歇息。将当年先皇写给哀家的诗,作给哀家的画,拿出来,好好看看。时间不多了……”刘娥抹干眼泪,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爱卿,你也是。是时候享受天伦之乐。累了一辈子,总要有些时间留给自己。跪安罢……”
这一次,张耆再没有坚持。他磕头三下,站起身,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脚步声沉重,伴随着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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