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与漠北开战已有半年之久,晏谦作为主帅的事情,含玉和乌达尔一直想法设法地瞒着晏棠。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晏棠还是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含玉战战兢兢,晏棠自从小产之后身子每况愈下,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了,她以为晏棠知道了之后会哭喊,可是晏棠并没有,她只是拉着含玉的手,呆呆地说,她好想哥哥。
含玉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说,公主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还能好受些。可是晏棠心里堵地发疼,眼泪也像是熬干了一样,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她木然望向交战地的方向,从她和亲漠北以来,跟母妃和哥哥相隔万里,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这大概是她离晏谦最近的一次。
“我饿了,”晏棠对含玉说,“你去给我弄些吃的吧。”
含玉喜出望外,晏棠难得提出想吃什么,忙不迭地去了。
晏棠其实不饿,也没什么胃口,可她还是努力地多吃了些,她得填饱肚子,不能饿死在半路上。
交战地刀光剑影,却不会影响到后方。今夜同往常一样宁静,乌达尔去看了熟睡的妹妹,替娜雅掖一掖被角,离开时仔细放好帐子,免得寒风灌进去将小女孩冻出风寒。草原上的秋天很短暂,早早就已经入了冬,风雪才是这里的常态。
回去的路上,遥遥地便看见一道人影在他帐前徘徊。乌达尔裹紧袄子上前,隔着寒风看清了那人——是含玉。
“你怎么在这里?”
“王子,我们公主不见了!”含玉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带着哭腔迎上去,“我找遍了营地都没见到人!”
“这么晚了,公主会跑到哪里?”乌达尔皱紧了眉,晏棠平日里连营帐都甚少踏出,她不会无故乱跑的,“白日里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公主今日不知从哪来听来的消息,大启此番派来的主将是怀王殿下——”含玉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会是去找我们殿下了吧?!”
策马跑在空旷的雪原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冻得青紫,握缰绳的手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座下的马也因为过于寒冷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可是乌达尔不敢停下。
寒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乌达尔努力地在风雪中睁开眼睛,四下寻觅晏棠的身影。漠北冬天的气候太恶劣了,每年都会有人被冻死,乌达尔不敢想象晏棠一个身子孱弱的女孩如何能抵挡这样的严寒,独自在暴雪中走那么远——她会不会迷失方向?
惊慌、无措,随着时间的流逝,绝望的情绪一点点攀上心头,乌达尔的心比他的躯干还要冷。
只是半宿的时间,含玉发现的还算及时,晏棠不可能走太远的。想到这,乌达尔勒住缰绳,换了个方向继续寻找,终于在天亮之前发现了一匹被独自遗落在雪地里的马。
他即刻翻下马背,大声呼唤着晏棠的名字,可是风太大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狂风之中,没有人回应。
乌达尔跑得筋疲力尽,弓下身子剧烈喘息着,呼出的雾气被风吹散,他隐约瞧见不远处有一个深色的点,在色彩单调的雪地里根本算不上醒目。他朝着那个点狂奔过去,终于看见了已经倒在雪地里不知多久的晏棠。
晏棠身上盖了一层雪,倒在那里浑身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乌达尔扑到她身边,周围没有可以避风取暖的地方,晏棠现在的情况,只怕撑不到带她回营地了。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乌达尔一边呵气一边用力揉搓自己早已冻得没了知觉的双手,之后动作僵硬地解开衣袍,将人从雪地抱到自己怀里。刚一接触,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晏棠的身子冷得像冰。他颤抖着凑到晏棠耳边,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晏棠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在发抖,乌达尔察觉之后,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到了吗?”
“你要去哪里……”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乌达尔红了一双眼睛,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掉下泪来,“……你不要命了吗?”
轻轻呼出一口气,晏棠望着漫天飞雪,用只有乌达尔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想见我哥哥……”
我想回家。
“阿布尔斯不会让你进入交战地的,”乌达尔说,“我带你回去。”
晏棠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冰天雪地里,两个人的手一样冰得吓人。
“不要再打了……”
无尽的沉默,回答她的只有寒风的呜咽声。
我没有办法阻止阿布尔斯,乌达尔在心里悲哀地想,时机还没有成熟,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可惜原野太过广阔,这里离交战地还有很远,火铳爆炸的声响传不到这里,交战地惨烈非常,仿佛真正的人间炼狱,血蔓延着浸透了大片的冰雪,那底下还覆盖着焦黑的残肢。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路传至京城,一封接着一封,彻底打破了辛苦维持在表面的平静。
怀王晏谦亲自率兵出营,于雪原迎战阿布尔斯,不幸战败身亡,随之出战的三连一营全军覆没。漠北士气高涨,冲破了最北边的那条防线,边塞守备措不及防,因为丧失主帅而溃不成军,防御全线崩盘。阿布尔斯带兵乘胜追击,短短数日一次又一次冲击卡口,守备不敌,弃盔丢甲一路狼狈撤退,堪堪止住脚时已经被漠北向南推进了三十余里、占领一个关口要塞、两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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