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丁奉本人无可无不可。他也是跟随雷远极早的旧部了,又娶了庐江雷氏的族女,素来将自己当作嫡系中的嫡系。故而眼界甚高,并不把那些困在高地上哭爹叫娘的曹军残部放在眼里。
倒是因为交州军中,战功带来的利益极多,他麾下的将士们有些急躁,几次找他求战。丁奉从善如流,发了求战文书给雷远,暗中却对部下们算了一笔细账。
他解释道:交州军中以先登、破阵为大功,此时曹军的散碎各部皆无斗志,常常一触即溃,转瞬就投降。这种太过轻易的胜利,只是看起来辉煌,记功其实甚少,就算这样打仗,功劳也够不上给将士们添五亩田产的。
何况那些曹兵都是逃避大水而到高地聚集,随身的军械、财物都少之又少,打赢了他们,反倒也安排他们吃喝,组织运送他们往后方去,实在是费而不惠。
雷将军不用我们攻打那些杂兵,自然是要留着我们的力量,用来拿下屯聚在鹿门山上的曹休。若能拿下曹氏中领军的脑袋,岂不胜于寻常士卒的一千个、一万个脑袋?
凭着这个说法,他部下的将士们一个个又激动又兴奋,整日里摩拳擦掌,等着上阵立下大功。
雷远最新的军令某日傍晚果然颁到,内容出乎意料。
目标不是曹休,而是接应北面的贺松,阻击从宛城、新野南下的曹军主力!
丁奉之弟,校尉丁封站在兄长身旁,探头看到军令内容,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军令中说得清楚,曹军动用巨量舟筏顺淯水而下,绝对是早有蓄谋。己方现已陷入被动,无需讳言。此番南下的曹军兵马,必定是邺城主力;领兵的将领,也必定是曹氏阵营中真正的名将、大将。这是万万不可轻忽的强敌。
敌我兵力自然是悬殊的,然而贺松正当敌军锋锐,绝不可不救。丁奉的任务便是竭力抢前,接应贺松所部折返。除此以外,若能打乱敌人的进军步骤是最好,若不能,不必强求。
军令到最后,又添了两行字。看字迹,是雷远的亲笔,上写道:“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何况同袍?驱驰救捍,此其时也,承渊勉之!”
丁奉当时便嘿嘿笑了两声。
他道:“咱们的君侯多虑了。我与老贺是什么关系?那是从灊山开始的老交情、老伙伴了!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趟平了接出他来!”
他当即便调集了手中的竹排木筏,连夜向北行军。
到了第二天清晨,丁奉找了处坡地,让将士们寻找柴禾生火做饭,稍稍休息。
他自己在一片干燥地面坐下,用几根枝桠搭起了一个架子,往上搁了条鳄鱼,拿着小刀切割。这鳄鱼是他昨天半夜里杀死的,这会儿他试图把背上的整块鳞甲都剥下来。
正忙得满手满脸都是血水,前方哨队突然来报:“曹军前部出现了。他们像是在追杀我军的溃兵!”
“什么?”丁奉吃了一惊。
他箭步跃上身后的一株老树,单臂抓住横生的枝干,竭力眺望。
只见他们所行经的河道在经过此处高地后,向东拐了一个弯,陡然变宽。宽阔的水面上,透过薄雾掩映,可见许多杂物随波漂泊,在水面上打着转互相撞击。
视线投向稍远处,可见数十艘大小舟船划过水面,正快速向丁奉等人所在的高地接近。
舟船分成前后两拨,一逃,一追。
前方有四艘小船,船上的交州军将士划桨摇橹,竭力奔逃。而后方数量更多的船只反复逼近。
看得出,曹军操纵船只的水平很低劣,船队也乱哄哄的不像样子,行驶中常常彼此磕碰,互相挡住去路。奈何他们的船多人多,体力也充沛,始终紧追不舍。
此时一艘曹军船只已追到近处。曹兵狂呼乱喊着,将箭矢如雨点般射过去。
交州军最后方一艘小船上,负责摇橹之人被箭矢射中,仰天倒入水中,船只顿时减速,船上另几人顶着盾牌抢上摇橹,却来不及了。后头另一艘较大的船只斜刺里猛撞了上来,将小舟撞得翻覆。
舟上数人尽数落水,而船上的弓箭飕飕直落。大水漫过之后,人们视线所及,到处都是混黄的污水、泥浆;于是水中泛出的血色,隔着很远,丁奉依然能看得清楚。
“狗东西!狗东西!”丁奉勃然大怒。
这会儿见到了己方溃兵,代表了什么?代表贺松在简坡那里,已经坚持不住了!丁奉的任务,恐怕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丁奉年纪虽轻,与贺松确实是老相识。当年淮南豪右联盟尚在的时候,贺松是小将军雷脩的直属扈从首领,而丁奉的族叔丁立,则和邓铜并为宗主雷绪部下的有力曲长。
丁立交游广阔,与贺松有些交情,连带着丁奉也与贺松多有往来。当时追随小郎君雷远,支持他夺取族中权柄的三名有力人物里,丁立在灊山就战死了,邓铜死在汝南。只剩下贺松一个,俨然是元老中的元老,被许多灊山旧属视为首领。
所以雷远让丁奉去接应贺松,丁奉义不容辞,绝没有犹豫的道理。
可是,看这情形……
老贺怕是完了!
我丁承渊受命救援,竟然要眼看着己方将士被追击,被屠杀!
丁奉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他从树上跳下,一脚踢翻了摆着鳄鱼的架子,向左右将士大喝道:“你们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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