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录在舆图背面的东西,始终被雷远存放在军中。他怕自己忘记,偶尔会拿出来翻看;十年过去了,他发现有些记录真的发生了,有些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自己参与,产生蝴蝶效应的缘故,这天下事与记录已经大不一样了。
谨慎起见,他直到确认某件事绝无发生的可能,才会将相关的记载销毁。
便如被雷远脱手投掷入水中的舆图,背后细密写了不少,但很多都没有意义。只有其中寥寥几行,到此时此刻,确实发生了。
那几行字写的是:建安二十四年八月,大雨,汉水泛滥,关羽水淹七军。
这是雷远能记清楚具体时间的极少几桩事了,毕竟关羽是财神,雷远前世对他老人家的壮举,总归多看了两眼,印象深些。
雷远以为,无论政治军事格局如何变化,总也影响不到气候。既然自己熟悉的历史上,建安二十四年八月曾有一场导致汉水泛滥的大雨,那此世,多半依然会有一场大雨。
雷远并不用确定这场大雨具体发生在几月几日,他只要有这个概念,抵达荆襄作战后再针对地询问本地向导,很容易就能得出符合心意的回答。
有个这个回答,他再去寻关羽商议。而关羽也真的正在盘算,如何利用荆襄间的连绵淫雨。
自从赤壁之后,曹刘两军在荆襄战场进退纠缠了整整十年,到此时两军迫近,地理上也不存在什么对方不知道的秘密,曹军了解的,关羽和雷远也一定能了解。
这样的局面,最适合荆州、交州两军倚仗己方的精锐,以力破敌。由此也造成了另一个极有趣的结果:
关羽和雷远此前推算曹操的用兵,从各种角度来衡量曹操的诸多举措,总觉得有这样那样的不对劲,总觉得仿佛有某种令人难测的阴谋潜藏在后。然而一旦他两人开始考虑水攻,转而再看曹军的布置,瞬间只觉林林总总若合符节。
这情形,再明白不过了:曹操的心意同样在水攻。
待到曹休分遣部下,与雷远在鹿门山周边的诸多洼地垭口对峙,雷远简直要笑出声。所以他同意了邓范将计就计的策略,并得到了关羽的认可。但雷远又怎会真的将大战胜负,仅仅维系在邓范的奇思妙想呢?
雷远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气候的警惕。
关羽身为长期驻在荆州的宿将,对荆襄的气候水文,远比曹操想象的更了解。在雷远的促动下,荆州军和交州军做出的提前准备,也远比曹操想象的更充分。
至于这场大水,或许会引起关羽的稍稍惊讶;而对雷远来说,他实在等待了太久太久,早就没有半点突然性可言。
一切都已经算好了。
鹿门山周边的交州军一见暴雨来临,立即顶风冒雨,从各处急速退往后方高地。其艰辛困苦之状,正如此前顶风冒雨地杀上排山。反倒是与交州军在各处对峙的曹休所部,反应明显慢了一拍。
“现在看来,就只任晖那头,隔得太远,一时联系不上。”雷远摇了摇头。
马忠立即道:“根据余方的说法,他们驻扎的拒柳堰是座大型堰堤,足以容纳数千人马栖身。我想,任晖稳重、姜离机敏、邓范又多谋划,必不至于遭受水攻之害。”
雷远颔首:“德信说的是。”
他兜转身,凝望着矗立在高处的中军大帐,沉声道:“其余各部现在的位置,各自的损失情况,都能确定么?”
李贞道:“今日早晨已陆续联系上了,具体情况尚须后继询问。”
“含章,你多择谙熟水性的人手,做好准备。只要洪峰一过,他们或三人或五人一组,每半个时辰往来通报……我知道水势滔滔,危险至极,然而不管你们用舟船也好,用木筏也好,直接游泳泅渡也好,不惜一切代价,保持联系!”
李贞沉声道:“遵命!”
雷远想了一下,加重语气,又说道:“这场大水既来,决定大战胜负的关键时刻也就来了。我们须得随时掌握、随时调度各部!你告诉将士们,莫辞辛苦,莫怕危险,我必不负大家!”
李贞深深躬身,转身大步去了。
就在他们简单对答几句话的时候,雷远脚下黄浊的水位不断抬升。
雷远拔足向高处走了几步,而马忠抬手指道:“将军,你看!”
风势忽然变得猛烈,风中传来某种沉闷而令人心悸的轰鸣。就在马忠所指的方向,一堵两头看不到边际的,黯黑色的水线快速逼近。水线偶尔被开阔地形上某处土岗切割开,但后继更汹涌的来水随即没过整道土岗,渐渐将水线推高成可怖的水墙。
这是汉水与淯水两股合流,水势进一步高涨的结果。此等天地之威,令人心驰神摇。高处的将士们眼看此景,每个人都发出不受控制的狂呼高喊。
“曹休所部完了!他们完了!”马忠呻吟般低声道。他随即反应过来,一迭连声道:“将军,我们快往高处去!”
“走走走!”雷远健步如飞,一溜烟地小跑。
第0989章代价
过去两个月里,雷远所部与曹休所部数万人,在鹿门山以西直至绿林山的方圆数十里范围内,冒着连绵雨势激烈对抗。
这一带,包括了广袤的森林、山坡、丘陵,更有大片的湿地和薮泽,其间地形复杂,道路起伏蜿蜒。双方的兵力,在这种地形下逐渐分散,彼此难以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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