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事政治集团的重大决定,并非主君与两三个亲密部下关起门来商量就可以执行。为何作出决定?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利弊?又通过何种手段将之贯彻落实?如果成功了会如何?如果失败了又如何?这都得向部下们解释清楚,取得部下们的认可。
尤其是那些在集团中地位较高、起到承上启下责任的重要部下们,必须统一思想。否则的话,这些堪称肱股的部下们一旦生出疑虑,别说决定无法推行,整个军政集团都有可能迎来剧烈的动荡。
远的不说,当年曹操强行压制兖州士人,不顾劝阻擅杀名士边让,以致士林愤痛,人怨天怒。待到他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进攻徐州时,终于一夫奋臂,举州同声,参谋陈宫联络陈留太守张邈、从事中郎许汜等重量级的部下一齐造反。旬月之间曹操尽失兖州本据,狼狈不堪……此即殷鉴也。
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而简雍,就是负责向各方部属传达玄德公意图、力争思想统一之人,就是确保整个荆州军府“上下同欲”之人。整个左将军府当中,只有简雍、孙乾等寥寥数人才有资格承担此等重任。
于是雷远俯身行礼,正色道:“雷远愿闻主公教诲。”
简雍道:“主公在京口时,已表吴侯行车骑将军。车骑将军者,乃初平年间以来,如袁绍、朱儁等讨贼盟主所领职务也。也就是说,孙刘两家联盟,确定以孙氏为主,刘氏为次。续之身在乐乡,南北两面都有吴军虎视眈眈,迟早会和他们打交道。到时候,请续之务必体会联盟中的主次之分,言语之中务要尊重东吴盟友,尊重吴侯的盟主地位。”
这吩咐怕是有点迟,我已经把东吴盟友得罪得七七八八,再过几个月,说不定五溪蛮夷的志愿军就要杀进武陵了。雷远心里这样想着,面色丝毫不变:“我明白。”
简雍继续道:“此后,主公又推举吴侯领徐州牧,吴侯则承认主公都督荆州。如此一来,吴侯当会以更强的力量进取江淮;而南郡太守周公瑾、武陵太守黄公覆等辈,理论上都在主公都督荆州的职权范围之内。周公瑾有文筹武略,暂且不论;续之若有机会,不妨向黄盖、周泰之流宣示吴侯的意旨,并且展现玄德公担负荆州重任的决心。”
原来如此。雷远仔细看了看简雍一本正经的神色,几乎要笑出声。但他身经两世历练,性格足够深沉,于是依旧面色不变地道:“我也明白。”
第0139章孙刘(二)
玄德公是真正的仁厚之主,以雷远所见,他对百姓的关怀、对平定祸乱的渴望,都是绝对真诚的;但他同时也是乱世中崛起的枭雄,是亲身经历过无数风刀霜剑、精通种种谋划盘算的强悍领袖。
诚然刘备半生戎马,多番落魄。可是如果仔细分析,他这数十年政治生涯中的失败,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实力上出现了无法填补的差距,除此以外,其本人的发挥并没有多少值得诟病的地方。他长年周旋于曹操、吕布、袁绍、袁术等天下强豪之间,由区区一县尉成长为欲信大义于天下的英雄……这个过程究竟需要怎么样的权谋?会锤炼出何等的缜密心计?讲老实话,雷远完全不觉得孙权的谋略会在玄德公之上。
只听此刻简雍说的两条,雷远就可以确认,此番玄德公前往京口,明摆着把吴侯给糊弄了。
雷远瞬间想到了与之相关的两件事:
其一,玄德公此前攻取荆南,打的是荆州刺史刘琦的旗号,然而刘琦就在玄德公出发前往京口的那几日,悄悄病死了。玄德公甚至没有为刘琦大举发丧,而是紧急组织群下,推举自己担任了荆州牧职务。严格来说,这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举动,用前世俗语说,便是“吃相难看”。
再考虑到周瑜据南郡,黄盖据武陵、程普据江夏、鲁肃据益阳……荆州牧的职务一开始就颇有些摇摇欲堕的意思。可是京口一行之后,吴侯竟然承认玄德公都督荆州?这一承认,几乎是对东吴所任命各地荆州官吏的沉重打击,是东吴自家撬动了自家在荆州的根基!
其二,既然盟友承认己方都督荆州,玄德公以表领徐州牧作为予吴侯的回报。毕竟孙权此前的正式职务不过讨虏将军、会稽太守而已,由堂堂左将军刘备出面表为方伯,这当然是丰厚的回报。
问题是,为什么是徐州牧?吴侯欲得徐州,就得全力向北经营,然而从江左向北发起进攻,必经的重镇乃是合肥。此前雷远又听说,镇守合肥的曹军大将,乃是荡寇将军张辽。这是吴侯能打赢的人吗?雷远对吴侯没有一丁点的信心。
雷远不得不赞叹,玄德公实在厉害。而他也清楚地知道了,玄德公对荆州、对东吴盟友的真实态度。
简雍安然端坐着,仿佛是给雷远留出再三思忖的时间。
过了好半晌,他才郑重地问道:“续之,你果然明白?”
雷远微微躬身:“虽不可说,却请宪和先生尽管放心。”
不可说就对了,简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在灊山中见识过雷远的霹雳手段,知道这年轻人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决心,必然能够贯彻玄德公的意图。
只是,此行所要说的,不止以上两项,还有一件极其重要之事。这件事……哪怕不在公开场合说起,也很有些损伤主公的威名。当然,简雍并不觉得难以启齿,作为与刘备有三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他甚至觉得那件事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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