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朝着翻身下马的岳飞歪歪嘴,朝着萧言那里一指。岳飞看了萧言背影一眼,同样也面沉如水,大步就走到萧言身后站定。
萧言并不回身,却仿佛知道站在身后的是岳飞一般,低声问道:“如何?”
岳飞在萧言背后,仍然一丝不苟的恭谨行礼:“宣赞,飞等无能,越过鞑子坞壁堡寨,远处哨探二十余里,仍然没有现鞑子主力形迹。只能找到一些他们曾经驻扎过的蛛丝马迹。鞑子一味避战,但是俺们退回鞑子据守的坞壁堡寨以南的时候,却又现鞑子轻骑数十远远追慑,却不上来交战。天色已晚,飞不敢与鞑子主力浪战,只有退回来……宣赞,鞑子习于野外转战,来去如风。不能抓到其主力形迹,固然是飞等无能。但是这个方略,也行不通,俺们想抓着他们主力,先行交战,难比登天!宣赞,还要拿出其他方略出来!”
“老子能拿出什么其他方略出来!老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过了人们最高的指望,现在还想指望老子什么?老子毕竟是人,又不是高达!”
萧言在心里怒吼一声,但是脸上容色,却半点波动神色都没有。转回头看着岳飞,居然还能微笑了一下:“鹏举,你和良臣都下去歇息罢,此间军务,我自有安排……”
岳飞却不退下,只是笔直的站在那里。想说什么,他的性子却是再刚严不过,再加上少年老成,却没问出来。
韩世忠却没他那么多顾忌,大步走了上来,好歹还知道压低声音:“宣赞,还来得及么?”
萧言瞪他一眼:“什么来得及来不及?”
韩世忠一摊手,大剌剌的道:“当然是回转燕京……刘太尉此时,恐怕都在渡河了,就算环庆军胆小,步步为营的朝前摸去。和萧干主力爆会战,也就是三两天之间的事情了,分出胜负,了不起也再来个四五天的功夫。两方主力纠缠在一块儿,正是俺们这支大宋骑军抄袭燕京的好机会,一旦错过,就算宣赞在这里将鞑子杀个干干净净,回到宣帅那里,只怕也交代不过去……”
萧言居然佩服的觉,自己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居然没冲着韩世忠这张乌鸦嘴大吼回去。最近养气功夫,实在修行得不错啊不错……
不过他嘴里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滚蛋!这是老子自己的事情,和你泼韩五没有半分相干!滚下去休息,老子一旦决定如何行事,自然就会通知你,你只管卖力打仗就是。如果打仗不卖力,你那颗脑袋就得割下来,看你还能不能整天胡说八道!”
韩世忠嘻嘻一笑,不在意的摇摇脑袋,朝着萧言行礼退下:“宣赞,一旦有决断,就早点告知老韩。老韩身子都快锈了,不冲杀一阵,舒缓不过来!俺们休息去,军国大事,自然有宣赞劳神,俺们不过是丘八,想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他扯着岳飞就朝后退下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认真的看着一脸没好气的萧言:“宣赞,俺倒没什么,了不起哪里来回哪里去,债主的嘴脸,老韩又不是第一次厮见了。可是不管在哪个相公手底下当差,都没在宣赞手下来得爽利,杀鞑子,升官……还不大管老韩这张破嘴!宣赞,你一定要站住了脚步,老韩在宣赞手底下,可还没干厌烦!”
韩世忠扯着岳飞退了下去,除了萧言亲卫,那些轻骑也纷纷散归营中。自然有另外一批轻骑瓜代他们,去执行夜巡哨探之责。岳飞实在是回自己帐中躺不下去,韩世忠劝他好好睡他娘的一觉,岳飞也听不下去,居然就再度翻身上马,跟着夜巡的轻骑出去了。此时此刻,握着兵刃在马背上,临于最前线,似乎才能让岳飞安心一些。
夜巡轻骑越过营地,沉没在黑暗当中的时候,岳飞回头,就还看见萧言的身影孤独的站在小丘上面,从燕山而来,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吹拂了数千年的朔风,将萧言血红的战袍高高吹起,在他身后不住的翻卷。
此时此刻,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这个带领他们,直抵这汉家土地之边的萧宣赞了。萧言面临处境,岳飞焉能不知道?但是此时,萧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所有决断,都需要他这个统帅拿出!
而岳飞的决心,就是哪怕百死,也要确保萧言的决断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他岳飞能做的,也就是这样而已!
夜冷露寒,铁甲凝冰。
萧言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手足脸上,都已经被从燕山北面而来的朔风,吹得冰冷入骨。
放在穿越之前,自己早就缩到屋子里面开足暖气,再加上一杯热咖啡。舒舒服服的看碟打游戏了,要是有某个炮友在自己的狗窝里面,那更是香艳暖和万分。都市小白领的脸上,哪怕冬天也没有半点皴裂,一个个柔顺得仿佛这个时代的女人屁股。
可是现在的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脸上手上,全是皴开的口子,涂上一点油脂,就算了事。手脚关节,都已经变得粗大起来。嘴唇永远是干燥紫黑的。这个时代秋末天气,实在比自己那个时代深冬还要冷。棉花在这个时代还没怎么普及。在萧言记忆当中,最早一件棉花织物的实物,似乎是在南宋一个古墓当中掘出来的。到了元代,元人朝廷才将棉布列为夏税之一。身在宣和四年,自己算是亲身验证了考古现。
此时聊以御寒的,无非就是硝制过后的皮袍套在里头,既沉且硬,外面再披上铁甲。虽然挡风,却不怎么轻柔保暖。
自己就在这样的时代当中,而且也面临着命运的关口。这场战事,已经到了尾声。自己的命运,也到了最为紧急的时刻!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个能挽天倾的人,被贼老天送回这个时代。那么自己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自己所有一切,都是行险得来。那么就再行险一次罢……直到自己真正能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退回檀州,再转扑燕京,不在考虑之列。自己怎么能面对这么多意气高昂,跟着自己也是抛弃了大功,来杀鞑子的忠勇战士?更不用说古北口内外的那些忠魂!将女真鞑子扫除干净,自己才有面目回转燕京争功,而自己麾下战士,才会同样的如往常一般,在自己麾下效死!
一个统帅的人格力量,同样是是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萧言已经拥有了这份因为大义不缺而来的人格力量,他也同样不愿意失却这个。
那么,就只有将女真鞑子击垮一途可走了。哪怕将自己再度置于险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的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跳起来搓动着已经被冻麻木了手脚,大声咒骂:“他妈的好冷!”
张显带着亲卫,一直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的守候着,听见萧言举动,忙不迭的就围拢了上来:“宣赞,冻着没有?快点回营将息,有热好的姜汤,俺给宣赞送过来!”
萧言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笑骂道:“老子自己来!你笨手笨脚的,比得上小哑巴?你那脏手,大拇指往往都戳在碗里头,老子还喝是不喝了?回营,今儿晚上大家都睡他妈的一个踏实好觉,明日一早,天还没亮,你就到各营虞侯以上的帐中,将他们都抓起来,到老子军帐当中,等着老子和他们商议军务!”
萧言如此沉默,显然有绝大心事在胸中徘徊。张显已经是一个很称职的亲卫统领了,又打心眼里头崇敬佩服这位萧宣赞。看着他郁郁**夜风当中,反复沉吟徘徊。再没有北上之初的轻松神色,张显心里也沉甸甸的。带着亲卫沉着脸在身后伺候,只恨没什么能帮上萧言的,这个时候看萧言又开始骂粗口了,特别是他那个古怪的“老子”口头禅又带了出来,知道萧言心中已经做了决断,胸中块垒去了大半,他和身后亲卫也乐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的笑着答应:“宣赞要亲手来,那正好,俺们省了功夫,多睡一会儿,不比什么都强?”
萧言头也不回的大步朝自己坐骑走去,在亲卫伺候下翻身上马,嘴里犹自在笑骂:“你们这帮兔崽子,谁不好学,学那泼韩五的大嘴巴!都踏实回去,就要开仗了!”
这个时候,一道念头电闪一般的掠过了脑海。仿佛自己,刚才提到了小哑巴的名字。这个温柔腼腆,贴心善良,更有种种神秘的少女身姿,一下就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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