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北边那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总算引来这个冬季的第一场暴风雪,不过这样呼号的风,却根本掩盖不了乞颜部上上下下的欢喜。自两天前,乞颜部几乎各个大小部落都听说巴彦的商队回来了,而且这一次他不仅带足了东西,还将一个从他们这走出去,在外面足足待了四年的人带回来了。好些人都说,难怪这几日常常听到狼嚎,连暴风雪的声音也掩盖不住。有的人甚至还说,已经看到了那匹银狼的身影,就在暴风雪中穿梭而过。
第243章前夕
北方大草原挂起暴风雪的时候,永州城这边,总算也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了五日还不见停,幸好到了腊月二十七那日,那连下了七天的大雪才总算缓了些。但雪还未停,街头巷尾就已开始传出爆竹声,眼见就是年底了,整个永州城都沉浸在一股喜庆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都开始清扫屋顶的积雪,并准备一应年节的东西,商人们更是趁着这机会,大肆捞一笔年底的买卖,官员们亦为自己这一年的考评以及来年的事各处奔走。而与这年味浓烈的气氛形成巨大反差的,除了那些躲年关的穷苦人家外,还有莫家,或者说,是莫氏一族的人。
莫氏祖宅,莫三老太爷莫长青正屋的大堂内,以莫长青为首,坐了二十来位男女,皆是莫氏一族内能说得上话的人,包括莫璃。见一个个都坐着不吭声,莫长青往下扫了一眼后,就开口道:“已经年底了,都说说吧,这两三个月来,各自的买卖都怎么样?往年这个时候,该往上交的分红基本都交了,今年却有近一半的人还不见动作,就是按时交过来的,数目也都不对。”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别人开口,于是依旧沉默,而莫璃则自顾着看着自己杯里的茶水。眼下这一屋子的人,就数她的年纪最小,辈分也最低,因此这样的场合,她基本都是听的份。更何况今日之事,同她也没什么关系。而且算起来,最近这几个月,算是她云裳阁生意最好收入最多的几个月份。再者,她跟本家这边如今只是同族而已,自祖父分家出去后,她家便自负盈亏,无论是赚了赔了族里都没权干涉,更没有要给族内分红或是上交香火钱的事。而今日莫长青之所以会请她过来,一是因为这一年来,她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二是自丝绸大展后莫璃的买卖对族里的影响日渐起来了,就是莫大老爷如今也跟莫二老爷重新打上交道,而莫二老爷手里管的那两家作坊,整合算下来,有一半的干股是在莫璃手里。
莫大老爷往两边看了一眼,随后就一笑:“该往上交的那份,我前日就已经送过来了。”
托莫二老爷作坊生意红火的关系,今年他手里的蚕丝卖得比往年还要好。莫三老爷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即哼了一声,随后便道:“这两日店里正在清帐,分红明儿就能送过来。”韩四道刚离开的那一阵,他只是觉得手里的事有些乱,当时他以为只要将那些烂账理清理顺,并让人替上韩四道的位置,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可却没想这时间越长,事情就越乱,而一个既有做买卖谈生意的能力又可长袖善舞的管事并不是随手一捞就能捞得到的。更何况韩四道自从独立出去,又加入丝行后,就处处与他作对。而他这些年来早被韩四道伺候惯了,加上他自买卖做大后,几乎一应事情都是韩四道给他帮忙,他哪还有办实事的能力,因此便越发觉得寸步难行起来。所以即便莫二老爷如今不但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偶尔还给他一些方便的情况下,他手里的生意还是不见什么起色。眼下他手里那十来间店铺,有近一半是在亏本中,剩下也多是不赔不赚,能盈利的就两间经营时间最长的铺子,而且也没有大赚,只是小利而已。于是,说了那一句后,莫三老爷便又跟着补充道:“如今丝行的主事迟迟不定,眼下瞧着里头虽是各自拉帮结派,但实际上多半人还是听从丁向南之前的那几位老家伙的话,如今还多了个姓韩的小子。那些人,几乎处处针对莫家的买卖,而老爷子你又迟迟没有站出去说话,如今大家伙心里可都憋着气呢。”
见莫三老爷开了头,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有说自个的买卖亏了多少的;有说明明都定了货的,却又忽然退了的;有说刚谈上一笔买卖,却转眼就被人抢走的;有的干脆就问老爷子为什么不联合行里的几位有名望的老者,制止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再这么下去的话,那丝行要么得解散,要么得翻天。刚刚无一人愿意开口的大厅,此一刻竟变成相互争着说话,有几个说到激动处,甚至都粗起脖子,红起脸。待他们说够后,莫三老爷才道:“我为什么不管,如今你们也知道,丝行已不是以前那个丝行了。但如今的市舶司却也不是以前那个市舶司了,官府那边在一件一件地往上查以前的烂账,你当你们以前都是干净的。我今日叫你们过来,就是先给你们提个醒,沉住气,到时别被他们给带到沟里去连累全族!”刚刚正打算接着开口的人一下子收了嘴里将出的话,好一会后才道:“那也不能就这样下去。”
“他们折腾得越厉害,就越能引起官方的注意,莫家便越安全。”莫长青瞧着桌子道,“有些事你们心里也都清楚,不探清官方的态度,以后的买卖谁也做不下去。”这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便又沉默下去。
“老太爷,如今连江南的姬家也都开始往永州丝行伸手了,到时永州丝行要是改姓了姬,那以后这边的生意岂不……”
“姬家想翻天,也得看那天能不能给他翻过去。”莫长青哼了一声,就往底下扫了一眼,“姬家的动作,跟京城那边与他们亲厚的人关系甚大,你们眼下只心里明白就好,避一避,才能看得更清楚。”莫璃听到这,不由皱了皱眉,半个月前,她就从谢歌弦那听说了几句。京城那边忽起风云,之前因李大人事件而受斥的三皇子不知办好的什么差事,不仅使龙颜大悦,还令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起来。只是依她上一世的记忆,近这两年,似乎并没有什么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事件发生。她以前虽是内宅妇人,但因有帮韩四道外头的买卖,所以消息并未似一般妇人那么闭塞。一场年底全族会议,就这么各自带着几分忐忑地结束了。莫璃又私下了跟莫长青谈了几句后,才出去,只是她离开时,却未回云裳阁,而是往青云路那去。却刚到谢歌弦的宅邸,正好就碰上谢歌弦正准备回京去。莫璃一怔,便问:“大人这是准备回去过年?”谢歌弦点头:“是,先是回去复命,再顺便将亲事定下。”
第244章身份
他说出这句话时,那语气很是随意,随意得漫不经心。谢歌弦的宅院内有一株梅树,他去年搬过来时,那株梅树并未开,当时他以为这棵树已经枯死,但也未让人砍去。今年春夏,经平安不时照料,这株老梅树倒也长出几片叶子,不过瞧着还是半死不活的样,不见多少生机。却不想,今年冬经这几日的大雪一压,竟忽然开出一树梅花,一树迎雪而绽的红梅。此时的谢歌弦便站在这株梅树下,白裘乌发,神色淡然。风刮过,将梅花上的雪粒抖落,飘到两人身上,顿有梅香拂面而来。谢歌弦忽然抬手,将离得最近的一支梅花折下,拿在手中观看把玩。
“恭喜大人。”莫璃微诧之后,即开口恭贺,随后就悄悄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眼。这等事他忽然亲口告诉她,虽不算失礼,但总觉得有点怪异。若是十六七的少年人,或许会因为心情兴奋激动,想跟朋友分享这样的人生大事,所以忍不住私下道出来也是正常。但她跟谢歌弦,虽说自上次他在茶楼与她说了那段陈年往事后,他有时会跟她闲聊上几句,但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相对于朋友,似乎还少了些什么。谢歌弦只是嗯了一声,神色依旧淡淡,面色看不出有丝毫喜气,甚至连一点期盼都没有。莫璃迟疑了一会,此等事她恭贺一句就够了,若是关心过多反会显得她唐突,因此正犹豫着是不是这个时候问一问他关于丝行那边,官府是什么态度,还有李大人的命案是否已结案,阿圣可还有嫌疑。
却就在这会,谢歌弦看着那一树梅花,忽然道了一句:“可惜不是晚上,少了月光亦无美酒可饮。”莫璃一愣,谢歌弦慢慢转着手里的那支梅花,嘴里低低吟了两句:“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莫璃识字,也曾学过几篇诗词,但并不精于此。而她也并非是那等张口就可吟诗作对的才女,更不能光凭别人随口念出一两句诗词,就能马上知晓出自哪里,谁人之作,而吟词者又想以此诗喻何种心境。到底,她不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如今她所有擅长的东西,都是她用自身的生活换来的,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生存之道的现实。无论以前如何,现在及以后,她与他都不会是一个阶层的人。
一树红梅下,面如冠玉的贵公子身着白裘,风拂过几片花瓣缓缓落到他肩头。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见着此景,怕是谁都会以为眼前这男子定是位不沾俗物的贵公子。谢歌弦念完那半阙词后,就将手中的红梅往莫璃跟前一递:“我也料不到这样一株濒临枯死梅树,竟还能迎雪而绽,此树梅花倒是能与你相配。”告辞离开前,谢歌弦到底是跟她透露了几句。丝行除了有关税银的事外,他还查出数起行贿之事,因涉及到好些官员,因此暂时秘而不发,只将证据带到上京,自会有人定夺;至于李大人命案一事,他只让她耐心等候,丝行内的行贿之事若能妥当解决,那么阿圣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嫌疑。
腊月二十七中午,谢歌弦便启程离开永州。腊月二十八上午,莫璃带着年礼,领着莫雪,随莫老太太一块,上谢家拜访谢老太太。
“过来就过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厚的礼。”请祖孙三人在厅内坐下后,谢老太太便叫莫雪过去,一边捏着她肉呼呼的小手,一边对莫璃笑道。莫璃谦虚道:“雪儿这大半年来常常得您的照看,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这大半年也亏得雪儿时时过来陪我,倒让我生出许多乐趣来。”谢老太太说着就瞧了瞧莫雪今儿这一身的打扮,然后就道,“这丫头比去年长了好些,瞧瞧这眉眼,都渐渐张开了,快八岁了吧。”莫老太太点头道:“她是一月的生日,过了年就足足八岁了。”
“哦,一月生的闺女有福气啊。”谢老太太笑了,随后又问,“璃璃是几月生的?”
“她是四月初四。”莫老太太轻轻一笑,目中却带着几分黯然,过了这年,差不过就足足十八了,算是虚岁的话可就十九了。再等莫六斤的孝期满的话,她这孙女的岁数说出来,可真有些尴尬。谢老太太一瞧莫老太太这神色,明白她挂心着什么,便呵呵一笑:“四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也是极好。”莫璃知道这两老姐妹肯定想说些体己话,便将莫雪叫到身边,然后站起身道:“听说三奶奶上个月又生了位小少爷,正好我今儿也备了件贺礼,想过去看一眼。”
“那你去吧,她正好刚出月子。”谢老太太点头,莫璃同雪儿一块欠了欠身,才出去了。锦帘一放下,谢老太太就对莫老太太叹了一句:“这孩子越发出落了,只是可惜咱俩没做亲家的缘分。”
“是她没那福气。”莫老太太也是一叹,“自从她爹走后,这丫头的性子就越来越要强,知道她身上担子重,我心里虽着急,却也不敢跟她说,也就平日里跟儿媳叨念几句。”
“一个姑娘家要打理那么多事,不要强点不行。”谢老太太理解地点头,然后道:“原本我是想到底璃璃身上还带着孝,不着急。之前跟你提的那两孩子的事,我本打算年底再问问你的,哪知元白那边,早有别的人给他牵了线,保了媒。”倒真没想谢老太太竟还惦记着这事,莫老太太诧异之后,心里也觉得可惜,但面上却还是笑道:“那是好事啊,璃璃到底是没福气。”
与此同时,莫璃这边,才刚刚走到谢三奶奶院子门口,就瞧着谢天运从里出来,忽瞧着她们,马上就笑着走过来:“莫姐姐今日怎得空过来,雪儿妹妹也来了。”他如今已十四岁,身量较一年多前长了许多,如今雪儿只勉强能到他胸口。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干净的面容,阳光的笑容,只待过了这一段变声期,这便又是一个风流贵公子。莫璃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一边道:“听说八少爷多了位小弟弟,还不及恭喜八少爷呢。”谢天运一笑:“多谢莫姐姐,只是莫姐姐总是跟我这般客气,叫我一声运哥儿不比那什么八少爷中听呢,雪儿说是不是。”莫雪只站在那笑,她虽也长高了些,但那圆圆的脸蛋却依旧带着婴儿肥,再配上那对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看着就想伸手过捏一捏揉一揉。莫璃笑了笑,想着这少年将来的前程,便顺这他的意思改了称呼:“听说运哥儿明年就要参加乡试去了。”
谢天运从莫雪那粉嘟嘟的脸上收回目光,点头道:“是,先生觉得早点去试一试,也是有益无弊。”莫璃便道:“运哥儿如此聪敏好学,定能一路高中。”谢天运大方一笑:“呵呵,那就多谢莫姐姐吉言!只是我明年若是乡试不过,岂不没脸见莫姐姐了,就是在雪儿面前也抬不起脸了。”
“运哥儿谦虚了。”莫璃淡淡一笑,然后往院里看了一眼,就问,“不知谢三奶奶此刻可方便见客,若是不便,就麻烦运哥儿将我的贺礼送进去。”
“方便的,母亲她已经起来一会了,正看着弟弟呢,是我失礼了,竟一直站在这说话。”
大年初一,去族里祭拜回来后,趁着莫老太太和莫雪吃不住困劲回去休息后,朱氏就将莫璃叫到她屋里,小心提了阿圣的事。
“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但这到底是件大事,你得给娘交个底,他走之前到底是跟你怎么说的?这一年又过去了,你如今都十八了,老太太正使劲让我瞧着谁家孩子好,有没有意,赶紧盘算这事,总不能一直等你孝期过了,才开始准备。璃璃,女子的青春很短,等不得太长时间,再说老太太年岁也大了。”莫璃垂下眼:“也才走几个月,好歹也得等人家过完年再说不是,而且他那边离永州又这么远。”知女莫若母,朱氏一看莫璃这神色,就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心里越发不安:“是不是他这一走根本就没打算回来!还是他并,并无意入赘?”
“不是。”莫璃抬起眼,无奈一笑,“娘,您别急,我想差不多夏天就该收到消息了。”朱氏看了莫璃好一会,然后轻轻一叹:“璃璃,娘觉得,其实你也不必非得要招婿。东庄那片桑园,族里无论是想收回去还是继续租用,就都随他们吧,如今咱家店里的买卖已经够好了,不必再锦上添花。”莫璃摇头:“娘,我如今还有哪户正经的好人家敢娶,要真有愿意娶的,多半都是打着嫁妆的主意。而我若真嫁出去了,以后谁来打理店里的事?到时不是又走回跟爹刚离开的时候一样情形了吗。”朱氏一怔,她倒没想过这些,莫璃继续道:“娘,让别人进来咱管着,怎么都比咱过去给别人圈着强啊!”
“你这孩子,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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