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洛眉眼也不抬:“多谢郎君相问,那几车粮已经足够府里收留的流民吃用,不消郎君相助了。何况是以古籍换来,小子不曾准备古籍与郎君,自然也不肯要郎君的粮食。”
这话成功地让一众大笑之人收敛许多,想不到眼前这个用古籍换粮的俗物,竟然还收留了流民,倒是有些特别。
此时何家二郎何玮开言道:“不知罗郎为何要以古籍换取粮食,须知这古籍乃是家传之物,最是珍贵无比,怎能用来换粮,这实在是……”书卷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最为珍贵,庶民之中读书识字之人甚少,能够阅读书卷在他们看来是极为高雅之事,世家中人更是自命清高,视为十分贵重之物。故而哪怕世家中人是逃难也要带上书卷,才能显得身份高贵不凡,并非庶民之中看重钱财的俗物!
孟洛分明感觉到他话里之意,大笑起来:“清玄之道在于修身养性,何以修身,立命方可修身,如今乱世之中命尚且不保,又谈什么修身!”她扫过眼前这些自命不凡的郎君们,“何况古籍亦是书卷,若是熟读之牢记之谨守之,又岂会在乎书卷何在,胸中自有天地文章!”
她这一番话说的震惊四座,众人万万想不到一个用家传古籍换粮食的俗物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大气不凡的话语来,细细思量来,更觉得她说的深刻入微,发人深省!
一时间宴席上众人都是悄然无声,望向孟洛的眼神也都大为改变,竟然隐隐有一份敬意,眼前这小郎分明精通清玄之道,更是文采非常!
而此时,桓宣却是收回目光,有几分疑惑地望向眼前看似寻常的罗郎,虽然这小郎容貌陌生,谈吐也着实不凡,怕的确是出身江东哪一户隐士名门才是,但却不知为何让他隐隐有熟悉之感,或许是那刻意低沉却又几分娇柔的嗓音,他究竟是何人?
第六十一章 怀疑
清江楼宴上,原本对孟洛满是嘲讽和不屑的众位郎君,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小郎了,她大胆地用古籍去贵府换粮食,毫不顾忌世俗眼光,却又能说出修身之理,行事洒脱大气,言谈举止俱是高贵脱俗,实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
面对众人的明嘲暗讽却也能落落大方,对答从容,渐渐地,一众郎君也就没有了再作弄取笑她的兴致了,反倒是感叹起眼前的局势来。
“……蛮羯着实可恨!竟然不打也不退,只是占据寿阳,牵制住建康与新安,进不得退不得!”一位王家郎君愤愤道。
孟洛心中猛然跳了一下,先前她已经打听到建康并未被羯胡人攻打,却仍是有些不安心,如今听到世家郎君亦是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
王亦风微微颔首,叹道:“的确如此,寿阳离建康不足五百里,若是贸贸然回了建康,只怕羯胡人若是攻打过来,难逃被围。”
众人皆是一副担忧的神色,桓宣此时冷冷出言道:“寿阳离新安亦是不足五百里,诸君还是谨慎为妙。”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色变,他说的不错,寿阳、新安与建康乃是形成犄角之势,离新安城亦是不足五百里,若是羯胡人放弃攻打世家皇族已经尽数撤出的空城建康,转而攻打新安,那只怕……
孟洛端着酒盏的手不由地一颤,她想起了先前在城外,遇上的那一小股羯胡人,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却都是精悍之辈,不似是流兵散勇,难道是羯胡人派来探路之人?羯胡人真的要攻打新安?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连吃惊的脸色都忘记了掩饰。
对面的桓宣看得分明,更是露出疑惑的神色来,眼前这小郎为何这般眼熟?
只是他看着众人哗然一片,大惊失色的模样,淡淡笑道:“诸君也不必如此担忧,虽则蛮羯或有攻打之心,却亦是不能长久的,新安在我南晋腹地,蛮羯人虽是一路势如破竹占领了寿阳,然而毕竟远离羯地,无法长久停留,羯人远少于晋人,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退去。”
此时众人才略略松了口气,却又不放心地低声问道:“五郎可确定羯胡人真会退走?若是攻到新安,那岂不是只有再往南过了江东去?”
孟洛此时有些不屑,羯胡人驻军离此不过五百里,这些个世家郎君想到的不是抵抗而是南迁,如今又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口中,丝毫不曾自己分析局势。
桓宣云淡风轻地转开目光,望向清江楼外缓缓流淌东去的清江水:“此事端看北魏如何决断了。”
北魏三皇子早已在建康城南迁之时赶回北魏去了,羯胡人虽然蛮横骁勇,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国力强盛的北魏,若是北魏能够遵照先前约定,出兵助南晋,那么羯胡人退兵便是近在咫尺了,可若是北魏不肯出兵,那么便不好说了。
众人一时郁郁,将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决断,等待结局,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一场原本喧腾热闹的宴席,就在众人满腹惴惴之中,颓然而散。
孟洛大步出了酒楼,向着马车走去,身后却是传来桓宣的声音:“罗郎,请留步。”
这有些突然,让孟洛不由地身子微微一颤,停住了步子,他为何要叫住自己,难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缓缓转过身,望向身后信步走来的桓宣,微微欠身:“郎君何事唤住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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