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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2页)

“你面对野狗的时候,知道不能轻举妄动。但面对人的时候却忘了谨慎,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断力。”邕王温和地说,“她看起来不像野狗那样凶残,但她是素氏。你尚未出世时,她学的东西已经比你更圆滑复杂。”

崔落霞神情凝重,也说道:“世子可知,大约就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杀死了自己怀孕的妹妹。不久之后,陷害了当时的皇后——那时她不过是个没进过宫门的年轻女子。”世子与邕王都吃了一惊,崔落霞接着又道:“德昌郡主的妹妹为了报复郡主及其生母,在入宫参选之前毒害郡主。她入宫的妹妹也很有手腕,不过几个月就得到圣上逾制临幸,进而有了身孕。东平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对这个小女儿满怀希望,对郡主受害一事只字不提。郡主嫁了宰相次子,一直隐忍不发,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令其父愿望落空,还把罪证隐隐地指向了当时的皇后。”

她想起往事,不住感慨,“娘娘被废之前已经大约知道事情本末,但是跟别人说是死者在宫外的姐姐所为,谁会相信呢?而且她又是相府的儿媳,娘娘鞭长莫及,当日所处的境地复杂,根本无法与相府反目,竟硬硬地吃了这个亏,草草地找了替罪羊——是郡主的亲姐姐。原意是报复这一家人,更想不到郡主越发大胆,险胜一次还不罢手,居然为宫里的另一个姐姐出谋划策,将娘娘也陷害了。”

她摇头叹道:“那女人像无处施展的野藤,野心极大!给她一个缝隙,她就会破壁而出,肆无忌惮地蔓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宏图伟业,只是为了证明她有能力做到。”

邕王端坐细听,末了,肃容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人在素氏当中也是个奇人……”

“殿下如想韬光养晦,最好不要与此人有瓜葛。”崔落霞徐徐说,“谁能控制野藤的长势呢?”

世子认真地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却见父亲的神色不似平常。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寝之前,世子忍不住仰头问父亲:“素氏的女人当真那么狠毒吗?母妃可不是这样。父王的母亲也不是吧?”

持灯徐行的邕王顿住脚步,僵硬的身影一动不动,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抓住肩膀。他转身蹲在儿子身边时,脸色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苍白,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你的母妃和我母亲襄妃娘娘,的确与‘心狠手辣’毫不沾边,她们连保护年幼的孩子也很难做到。”

他的声音温软,像在叙述无关痛痒的点滴回忆,“秀王死的那一天,我亲眼看见长枪刺穿他的胸膛……我想,也许是梦,像我过去的梦境一样,深受父皇宠爱的深凛哥哥死了。但是这里很疼。”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说:“痛楚提醒我不是梦境——我的母亲,襄妃娘娘站在我身后,紧盯着秀王的尸身,双手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几乎陷入我的肉里。后来她问我,‘你能做到吗?杀死自己的兄弟,还名正言顺受人敬仰。’我说不能。她说,‘皇座上那人能够做到。你离开京城吧,越远越好。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冤死的垫脚石。’她只能用这法子保我的命。那时候我十二岁,带着少得可怜的随从,像被流放一样前往藩地。”

世子柔软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邕王又说:“有什么办法呢?身为与皇帝血脉如此接近的血亲,等到别人诬告我们谋反的时候再为自己辩白,一切都晚了。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向皇座上的人证明我们的忠心,证明我们绝对没有觊觎皇位的念头。”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听说,太子也可以冷酷地杀死自己未出世的同胞。如果后宫妃嫔不再产下皇子,当他即位,你就是惟一一个与他同辈的皇族。这是我请来崔氏的缘故——不是让你拥有足够炫耀的才学,而是要你足够狡猾,足够迷惑他,让他对你放心。”

世子点点头,“父王的教诲,孩儿一定牢记。”他想了想,又说:“以后我有机会遇见德昌郡主,也不会去招惹她了。”

“为什么?因为她狠毒可怕?”邕王牵着儿子的手边走边说:“这是不是一定不好呢?康豫太后比我母亲狠毒,她把儿子推上了王位,我们现在都要看他的脸色,靠揣摩他的心思过活。如果我的母亲是她,也许就不必过得这么小心翼翼。”这样一说,世子又糊涂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这样的人作为敌人固然可怕,可是若能为我所用,就能获得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就。下次见到她,我会对她更加恭敬。”

邕王摸着儿子的头,微笑道:“如果你生来就是个痴痴傻傻的孩子,我虽然伤心,却也知道你性命无虞。可是,儿子生得聪颖,父母亲就免不了要多费一番心思为将来打算。若是你的母亲能像那位郡主,大约我会省很多心思吧。”

一片乌云笼住月光,楼台阴翳中的一盏红纱灯变得分外耀眼。一名宫中侍卫遥遥看见这盏纱灯,正想上前查问,红光却伴着一声奇怪的响动骤然消失。他走到灯笼消失处,月亮恰好悠悠地从云后游荡出来,照亮了三面宫墙——是个死胡同,墙头露出玉屑宫的一角屋檐。

古老的宫廷流传着很多神秘流言,其中之一是说,每当皇帝在玉屑宫留宿追思他的母亲,就会有女人的幽灵循着这条旧路前往玉屑宫。据说那是怀敏皇后的幽灵以为姐姐康豫太后又回到昔日的寝宫,所以前去索命。为了阻挡她的去路,这条路上立起一面墙。她总是找不到通向玉屑宫的路,在这里愤愤地低喝一声才离开。

侍卫打个哆嗦,疑心自己眼花,摇着头走了。

墙那边的玉屑宫一片寂静,值夜的人已经被支开。潘公公提着红灯笼,推开宫门,向里面轻声说:“陛下,她来了。”

深泓披衣坐在窗边,目不斜视地眺望窗外夜空。夜风从窗缝中涌入,他仿若浑然不觉。满天星辉映在他双眸中,让那双眼睛又充满灵秀。

女人一进门就察觉一股热浪扑面——玉屑宫里竟然已经生上炉火。她走上前,轻轻合上窗说:“陛下小心一冷一热令御体违和。”

“芳鸾。”深泓向她一笑:“好久不见。”

女人向他跪拜,真诚地说:“陛下气色大好,实在令人欣慰。”

偌大的宫廷之中,只有三个人知道:往玉屑宫而来的并非怀敏皇后的幽灵,而是与皇帝在此会面的琚夫人。

“让你带来的东西呢?”

芳鸾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绣囊,迟疑一下才交到深泓手中。“陛下要知道,这东西对陛下目前的健康十分有害。”

深泓捏了捏那个绣囊无所表示,又问:“外面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有意引开话题,芳鸾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不再提绣囊的事,回答道:“近来的大事无非兰陵郡王与邕王回京。邕王殿下自小就处事老成,这一次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指摘。至于兰陵郡王,听闻皇后娘娘已经责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对邕王深涵,是不需要特别担心。兰陵郡王就不同了——外面一直风传盛乐会再醮与他,现在又有什么议论?”

“郡王被剥了将军职位一事,众说纷纭。但很少有人质疑他能否尚主。他在郡王府闭门不出,盛乐公主也曾去信宽慰。加上皇后娘娘对他们的婚事志在必得,外界都猜,最迟等到盛乐公主服丧期满,就会下嫁郡王。以皇后积极的态度来看,也可能不等那么久,就令其奉诏成婚。”

“孀居贵妇奉诏成婚……”深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前的确有这种先例。”芳鸾看了看深泓的脸色,轻声道:“群臣连日对皇后娘娘略有非议,但娘娘襟怀博大,对所有言论一概容忍,令他们也渐渐失语。素氏的年轻女子能如皇后娘娘这样,如今的确少见了。”

深泓勾起嘴角,笑容却不似赞许。芳鸾察觉到其中微妙,问:“陛下是否需要妾更加留心后家的举动?”

“你看得还不够仔细。”深泓幽幽地说,“素盈的目光……她以前不会那样看着我。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我有点担心。”

他的神情让芳鸾一怔,口齿也含糊起来:“陛、陛下,对皇后娘娘……”深泓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芳鸾生生地收回了后半句话,换了话题道:“近来相府中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妾听到一些不敬的言论。”她吸口气又说:“有人在猜,这一次太子回京之后,陛下是否会让位与他。”

她一说完,深泓的表情与动作皆停滞住,气氛骤然陷入死寂。芳鸾大气也不敢出,纵使与他密谈已有十余年的经验,也不曾记得几时像此刻这么凝重。

“说这话的有谁?”深泓悠长的语调非同寻常,芳鸾不敢欺瞒,为他数出几个人。深泓不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去。

当芳鸾站起身时,他又问:“芳鸾,如果有人出于好意,要你做一件非常不想做的事,令你对他的为人大失所望……你会怎么样?”芳鸾略一沉吟,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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