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心想:那也要看上奏的是什么事。当真只给皇帝一人看过,他的反应更难料,不知会想出什么狠心的花招。也许,还不如人尽皆知,缚住他的手脚反倒更好。
谢震观察她的神色,也能看出她对皇帝信心不大,不禁说道:“旁人不足信,唯信我君王。若是连君王也不信,怎能做得人臣?”
素盈已拿定主意,要设法从三哥那里弄清阵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便不再与谢震争执。她顿了顿,抚了一下鬓角,问:“桂花……比我们家的如何?”
谢震身量比素盈高一头,鼻端早有幽香浮动。听素盈问起,他深深看一眼,点点头回答:“好看多了。”
素盈也不再说什么,浅浅地笑了笑,示意他先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扶疏的花木之间,她轻轻吁了口气。
一缕凉风自遥远的高空飘然而下,撩动殿檐垂角的金铃,清脆的音色诱人遐想。泠泠回音直沁入素盈心里,从内心深处勾出一声低喃,像是自诘,又像挥之不去的幽馥,再一次悄然觉醒:“呵——依赖与利用的界限在哪里?”素盈心上一紧,低头将脚边一块卵石踢入池塘,“噗通”一声惊散了鱼群。
那天去玉屑宫之前,素盈换了头上饰物,像往常一样中规中矩。可皇帝却陷入沉眠。素盈跪在他枕边仔细端详:床畔掉落一本奏章。他一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垂在床边,睡姿安稳,眉目平静,不似初卧病时那么痛苦。
自从他病情好转,绝口不提那天他在赐她一盒鲜花时说过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将那些遗言一样的安排当作从未说过。这平静的外表之下,又酝酿着什么新的计划呢?
素盈不知不觉咬住下唇,发觉痛的时候,短促地叹了口气。他真的只能活一年吗?
她没有动那本奏章,温柔缓慢地把他的手臂放在床上,然后向自己身后招了招手。王秋莹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轻轻把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尽管素盈目不转睛地正视着王秋莹,这位女医却仿佛一心一意倾听患者身体传来的讯息,又像在刻意躲避探询,低垂着头不与素盈目光交接。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睑轻轻抖动,抬起头看一眼素盈,神情有些躲闪。
素盈与她默默走到屏风之外,用耳语似的低音交谈:“圣上的情形如何?”
王秋莹诺诺地低着头说:“如常。”
素盈的眉头皱起来——这不知是第几次听到王秋莹一成不变的回答。她不禁开始怀疑:“当真?我看圣上气色较往常好了很多。”
王秋莹从容不迫地回道:“圣上的状况非同一般,发病之前的气色不是比现在更好吗?这是不能以常理推测的。只怕以后还是会无声无息地发作起来。”
素盈还想追问,忽听御榻上衾帐摩挲,皇帝低沉的声音问:“谁?”
素盈忙让王秋莹退出去,自己绕过镂屏,向他粲然一笑。皇帝刚刚转醒,目光还有些迷离,微微张口像是想要唤一个名字,却怔怔地忍住声,望向素盈的目光渐渐冷静下来。素盈在这空当为他端了一盏清水,跪着服侍他喝下。
“陛下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她柔声说着,拭去他唇边的水渍。
皇帝笑了笑,伸手拾起落在床下的奏章,边看边说:“是要养好精神——邕王上表,请求回京面圣。我已准了。”
乍的听到这个稀罕的人,素盈愣了一下,也没有多话,只是微微笑了笑。她还从未见过皇帝最小的弟弟。册后之时,邕王声称染病,只有邕王妃一人入京称贺。从那以后,邕王在藩中默默无闻,像过去的二十年一样。素盈相信,在皇宫里,不止她一个人忘记了这个人物的存在。
皇帝卧病,他终于坐不住,想来一探究竟了么?素盈偷瞥皇帝一眼,却被他发现了。她忙低下头,怅然道:“说到‘回京’……陛下顾惜妾的颜面才没有提起吧?今天,是龙骧将军回京的日子。”
皇帝把手里奏章放到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你想为他求情?”
“妾非圣人,不能忘情。何况仅此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若说能够不闻不问,未免近于虚伪。”
皇帝笑了一下,指着镂屏道:“你知道那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素盈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我永远不能在这里逞私欲。”他幽幽地说,“你也一样。”
“妾不敢以一己之私令陛下英明有亏。”素盈庄严说罢,央求道:“纵然是待罪之人,也是妾的兄长。妾如今所求,不过是尽快见他一面。也不知他这几个月来如何为陛下尽忠,怎能落到这般地步。这一次令国家蒙羞,妾也想要亲自责备他……”
皇帝听着听着,闭上眼睛。素盈以为他不耐烦了,不免有些失望。他却慢悠悠地说:“毕竟血浓于水……如果你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想,无论如何也要见他——可以。”他虽然同意,话里却在暗示:在旁人处心积虑,想要利用这个契机挫伤后家的时候,任情任性总不是稳妥的处事方式。除此之外,他没有说更多。
有他金口一诺,素盈自然知道如何安排。她谢了恩,不准备继续打扰他。他却伸出手,在她肩上拈起一点东西——原来是一朵小小的桂花。素盈心头一颤,诧异他的眼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喜欢桂花?”他很突然地问。
素盈想了想,认真回答:“大约是吧。”
“好像不肯定呢。”
素盈心里涌上一丝温暖,笑容也舒缓开来。“平王府里也有一株。”她说,“小时候有一次,我不顾一切地冒了险,才得到它,甚至从树上摔落。可惜只有一刹,它就支离破碎。大约为这个缘故,才对它另眼看待。”
他听了这个天真的故事笑起来,又问:“现在呢?会害怕从高处摔落吗?”
素盈望着他指端那宛如米粒的花朵,神往似的回答:“……有人会接住我。”一言已出,她立刻察觉失敬,赧然垂首。
他仿佛没有留意,轻声准她告退。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用那若无其事的声调问:“只是想见素飒一面而已?”
素盈暗自一惊,寻思自己的表现是否太过,让他起了疑心。她用浅浅一笑作为模棱两可的回答,欠身告退出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把那微不足道的桂花轻轻地一弹,它立刻就从他眼前消失,不知落在哪一处尘埃里了。
将军
龙骧回京之后第五天,圣谕一道将他提入宫中。
素飒知道这次面圣定是妹妹周旋的结果,但他却没想到,入宫之后径直被领入丹茜宫。
素盈一早等候,见哥哥风仪依旧,显然在囹圄之中没有受到委屈。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并没有像素飒第一次从战场归来时说那么多的话。
素盈执起哥哥的手,说:“圣上连日批阅奏章,刚才又不舒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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