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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我想看洵哥哥写的——不知道他近来好不好。”真宁说得清脆响亮,素盈当然知道她要借题发挥,果然听她又大呼:“在这里!洵哥哥一直在打胜仗,快要回来了吧?”

皇帝神色微嗔,真宁不敢造次。但素盈却看得出,他那目光和蔼,好像在说:女孩儿而已,由她去,能怎样?

素盈笑吟吟抱着睿歆走上前,交到皇帝怀里,让他看看他的孙子平安无事。她曾经有那么一刻以为,他隔一日要见一见孙儿,是因为卧病中无聊。后来就明白,他只是不放心在这当口上把皇孙的安危交到她手上。她心里有点羡慕公主:病榻上的这个人,从来不低估素氏,但不提防自己的女儿。他活着,真宁是集千万宠爱的公主。他有朝一日驾鹤西去,她什么也不是,真宁还是公主……

真宁见父亲的心思都放在睿歆身上,乖觉地抱起玩偶和灯笼告退,走到素盈身边时,扑闪着大眼睛问:“娘娘,您的哥哥最近要回来了。可是我不明白——‘执送京师’是什么意思呢?”

素盈愕然,她却笑嘻嘻地走了。皇帝见状宽慰道:“十来岁的孩子总是这样,公主们又比皇子更不懂收敛。”

素盈只得又欠身告罪:“是妾失于管教。”她顿了顿,轻轻一笑:“妾可不信陛下当年也是这样。”

“比真宁更小的时候,我也对母亲失敬,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而她只是皇帝的一个女人。”皇帝脸上露出暖意,但对往事并不多提,说:“真宁身边,还是缺一个管得住她的人。”

素盈正等这个机会,垂下眼睛佯装思忖一番,抬头笑道:“从前教导公主的崔氏,是如今丹茜宫崔秉仪的姐姐。妾小时候也受到崔秉仪教导,受益匪浅。她应该对公主大有裨益。”

皇帝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深思,看了崔落花一眼,点头道:“那就让崔氏去吧。”

素盈一面命人将奏章整理好放到一旁,一面慢慢陪他随便聊几句。见皇帝被真宁纠缠半晌,已经不胜疲惫,她不忍再让他劳心费力,当宫女奉上汤药,她亲自侍奉皇帝喝过之后,就起身告退。

尚未走回丹茜宫,她以目示意,女官们便慢下脚步,刻意落后,唯独崔落花与王秋莹紧跟在侧。她们三人遥遥领先数步,素盈低声问秋莹:“你看圣上气色如何?”见秋莹摇头,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沉下脸又道:“崔秉仪明日就去公主那里——务必弄清楚她出宫到底结交了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现在敢撺掇她在圣上面前议论宰相的长短,日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崔落花诺诺答应,素盈又道:“眼看她也要十四岁。差不多该物色一位持重可靠的驸马了。”

提及“驸马”二字,崔落花目光闪烁。素盈厉声道:“有什么话,说出来。”

崔落花忙答:“空穴来风的事而已,不敢混淆娘娘视听。待有定论,再向娘娘禀报。”

素盈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向前走了几步,忽然驻足遥望长天。一直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神情寥落地说:“崔秉仪,能够步天的人,真的能够在九霄之巅放歌吗?我不信。‘步天歌’只有三个字,是因为提笔的人,心里也唱不出真正的庆歌吧……”

崔落花想要说些什么,袖子却被王秋莹轻轻地扯了一下。谁都没再说话。

还朝

尽管素盈并没有把真宁挑衅的神情放在心上,但“执送京师”这四个字还是让她接连几天心中抑郁。北国自古器重武将,一朝挂帅,在阵前便有无限权威,生杀予夺、先斩后奏,他们尽可斟酌定夺,鲜少把败将降虏缚送回京。大多败寇被阵前处决,至多传首入京。至于有过军将,总是留在阵前戴罪立功。

素盈记得,上一次由京中皇帝亲自裁处败寇,还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那次被绑回京城的,是谋反的秀王,皇帝的弟弟。秀王罪孽至深,由皇帝亲自裁断也无可非议。但素飒连败数阵就被绑送回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反而让人始料未及。

仔细想来,东宫的独子被皇后扣住,不留素飒在前线,一则夺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二则让皇后左右为难,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对策。

素盈的嘴角向上挑了挑——在这里,无论小看了谁,都是个错误。那些活在这里的人,实在是有能活下去的缘由。她的笑意更深,对为她梳头的宫女道:“今天不用这么多金的玉的。去折几枝别致的桂花来。”宫女们见她有别出心裁的兴致,暗自舒了口气。今天是龙骧将军被押回京的日子,不知道她怎么能这样轻松洒脱,但总好过终日沉着脸。

宫苑中有两株品种极佳的桂树,这时正在花期,很快就有宦官捧了一大盘花叶俱全的桂枝进来。素盈从中挑了三枝,放在鼻端嗅了一下,又轻轻笑道:“这时候还不打起精神,要被人小看了。”

宫女将桂花插上她的发髻,素盈向镜子里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才转眼,人人都不似当年……”一声叹息又让周围人提起了心,面面相觑,不敢随便出声。

素盈认真审视自己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女官宫女们浩浩荡荡驾临衍庆殿。殿内已放置帝后二人的御座,素盈对空置的皇座致礼再三,才向后座上坐好,颔首道:“宣。”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走了一段路,衍庆殿里又太安静的缘故,此刻她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好快。越是细听,心就跳得越快,她不得不深深呼吸。

一道身影挡住了门口的阳光,素盈一见那轮廓,心绪又鼓动起来,刚才的努力都化作徒劳。

那人走得有些迟缓,似乎身体不适。素盈不免关切,留神听他的声音是否清朗如常。好在他向御座拜谒时,气息音调都是一如既往的沉着稳健:“微臣谢震拜见至圣至明天祐皇帝,惟愿我皇福寿天齐。拜见至慈至善仁恭皇后,惟愿娘娘圣躬万福。”

素盈微笑起来,朗声说:“将军跋涉不易,平身赐座。”

谢震起身时,行动明显不便。素盈徐徐道:“妾见将军似是有伤在身。”

“微臣礼欠周全,万望娘娘恕罪。”谢震没有告诉她,那次劫敌营去救素飒,被一支长矛刺穿了腿。说来已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伤处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她从不知道人受了那样一刺,需要用多久来疗伤。何必让她徒增担忧呢?

素盈有点后悔失言:不该撇开战局与东宫不闻不问,却先问他的伤势。连忙又问:“不知阵前是否凶险异常?太子向来可好?”

谢震稍微怔忡一刹,眉心也不自觉地拧紧。不需要他详述,素盈已猜到战事艰难。谁料谢震却说:“太子殿下领军,无往不利。”他说的似乎是实情,口气却夹杂了少许的不肯定。素盈心知在这排场下,想要深谈也没可能,于是嫣然笑道:“圣上近来偶染微恙,不便召见将军,已吩咐过在殿内赐宴为将军洗尘。”说罢向一旁的宫人们丢个颜色,他们立刻传入酒宴。

酒过三巡,素盈借口退出殿外,一直远远踱到一面池塘边。此时景致略显萧瑟,却也别有风味。素盈无心观赏,低头望着池中,彩鲤牵出的涟漪或聚或散。秋风骤起,水面上微波粼粼。她心境稍稍宁静,听到崔落花轻轻咳嗽一声——谢震跟在崔落花身后,正走过来。

素盈见崔落花果然领悟自己的意思,向她微笑作为褒奖。崔落花欠了欠身,并不靠近,一转身背对着素盈,面朝来路——那是通向这里的唯一的路,有她看着,素盈就不那么紧张,转眼细看谢震。

谢震来到进前还欲施礼,被素盈一把拉住。两人沉默了一瞬,谢震轻咳了一声,道:“龙骧将军已送到京师狱,微臣与盛乐公主的奏章也已上呈。胜败无常,料想圣上能够体谅。”

他透露出奏章中的求情之意,素盈柔声道:“这事并不难办,不用操心。幸好有你一直照顾三哥,辛苦了。”她迅速理清心里的疑惑,接连问道:“我自忖东宫领军经验并不丰富,并不及龙骧将军。为何他能一路得胜?是东宫妃有锦囊妙计,还是东宫治军另辟蹊径?又或是,西国境内局势变化,有机可乘?”

“娘娘!”谢震轻声打断她的疑问,敛容答道:“其中内情复杂,微臣愚钝,不能明了。事情本末已上奏圣上……”

素盈愣了一愣:“之前可与人商量过?”

“事涉机密,不便外泄。”

素盈顿足道:“你怎么这样冒失!奏章到他手中,已转了好几处,哪里还有机密可言。倘若果真有重大隐秘,也该另觅门路,面呈圣上。如今给外人看见,你不怕别人转而对付你吗?”

谢震见她不追问内容,却为自己的安危着急,坦言道:“这是密奏,微臣是托可靠的人转交,料想不会有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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