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蕙娘心里,依然泛起一阵暖流,她温柔地拂过了儿子的浏海,正想说些贴心话,歪哥又悄悄抬起头来看她的脸色,一边道,“还有,下回,我想和您一道出海……”
蕙娘满腔的柔情,立刻又化为了想要敲他脑门的冲动,她想到一路的风风雨雨,语气坚定而不容商量地道,“这不成!”
歪哥顿时气馁,垂下肩膀道,“唉!我就和爹说不成的,他却非要我来试试。这不是诚心给我指歪道,阴我吗,哪有这样当爹的!”
蕙娘一听就晓得:想来,权仲白之前回广州时,也和儿子有过一番缠斗,他估计是懒得多费唇舌,就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她不禁气道,“哪有你爹这样的活宝,就拿准了我不会答应似的。我要真答应了,难道他还真敢带你出去?”
歪哥只是嘿嘿地笑,又和蕙娘撒了一会娇,见蕙娘真的不肯松口,方才问道,“娘为什么不让我抱你呀?难道你也和三柔姐似的,一生气就说什么男女八岁不同席,不搭理我。”
现在一般人家也根本都做不到什么八岁不同席,广州这边民风开放,就更不必说了。蕙娘白了儿子一眼,实在想说:看来你被许三柔揉捏得不轻。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因道,“以后再告诉你为什么。”
歪哥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道,“您别是给我怀了小妹妹吧――”
蕙娘面上一红,没有说话,歪哥倒是立刻就开心起来,欢呼道,“小妹妹!小妹妹!”
“嘘。”蕙娘忙道,“还没满三个月呢,别胡乱声张――连你三柔姐都不要混说。”
又和儿子夹缠了一番,也到了该用晚饭的时辰。许三柔亲自过来喊他们吃晚饭,她也越发出脱得清秀可人,只是身量拔得不如歪哥快,看起来倒像是歪哥的妹妹。蕙娘一手牵了一个孩子,走进饭厅时,许三柔便介绍道,“海船上吃的,海鲜尽有,鲜蔬果和肉菜倒是不多。您远道回来,怕就想一口清淡的,我就特意令他们备了薏米粥,拔湿去火气。”
果然,桌上并未大铺大摆,只有几色家常小菜,多以蔬菜拌炒鲜肉为主,很适合蕙娘疲惫的肠胃,她欣然冲许三柔一笑,道,“三柔今年才多大,已经是操持家务的小能手了。”
“我从小跟在娘身边学,”许三柔面上染了一点红晕,却也没谦虚,而是大大方方地道,“学了好几年,现在娘才放心让我一个人在家带弟弟们。等娘回来了若是问起,伯母可要为我说些好话。”
蕙娘笑道,“这是自然啦。”
许十郎年纪还小,心很瓷实,见到蕙娘回来,也没特别热络,缠着问了几句许凤佳,知道父亲好,便又自顾自出去玩耍了。倒是许三柔和歪哥毕竟大了,对吕宋发生的大事,隐隐约约也都有些了解,却又知道得不真切。若是只有许三柔一个,那还好些,偏偏又有个歪哥在,吃完饭,便拉着许三柔在蕙娘跟前一坐,面前摆了些瓜果茶点,要听母亲说那南洋的故事,又问母亲索要手信。
蕙娘回来得着急,哪里还记得这个,因道,“手信?港口停泊的那艘就是啊,那艘蒸汽船不就是喽?”
歪哥瞪大眼,还真信了母亲的话,因急道,“哎呀!我要这个干嘛!您――您这不是欺负人吗?这说是送给我,还不如说是送给乖哥呢!这老三都还不知在哪,心就已经往小的身上偏了!”
许三柔看着蕙娘神色,倒是抿唇笑道,“伯母和你开玩笑呢……南洋那地方有什么好的,爹每次过去,回来也从不给我带手信。”
她如此说了,歪哥方才作罢,蕙娘倒是一边已去把那个黄金怀表取出来,递给歪哥道,“就随手拿了这个,你看看吧――也不能就给你了,除非你弟弟不要,那才是你的。”
又冲许三柔说,“没给你们带――我也是从你爹的战利品里挑了一个回来,就不和你虚客气了。”
许三柔毫不介怀,道,“好,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个表罢了,纯金的还沉,不如镀金的轻便。”
歪哥立刻道,“那我也不要了,便赏给以信吧。”看来,虽然经过小半年,但他依然处处以许三柔马首是瞻。
蕙娘不免发噱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王了?那是你弟弟,可不是你的家臣。”
她得到这个怀表以后,也没有多做把玩,此时一边和儿子说话,一边随手就打开了机簧,随即便是微微一怔――歪哥看她出神,忙抢过去端详,因道,“哎呀,这个姑娘满漂亮的。”
这个怀表,一面是表不说了,盒盖里头是常见的人物肖像,拿水彩和宝石镶嵌了一副少女胸像,不论从画风还是用料来看,都是名贵之物。却也不至于过分稀奇,许三柔察言观色,道,“这个人,难道伯母见过吗?”
若是按特定的人来画,则此物的价值又增高了不少,蕙娘想到费丽思临死前的惨状,不免又是一阵唏嘘,她点头道,“是,见过,原来吕宋总督的女儿,现在已经死了。”
歪哥啊了一声,和许三柔一起端详了许久费丽思的肖像,又问,“是怎么死的呀?”
蕙娘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就是她自己都有点接受不了,更别说孩子们了。当然,她也许会轻描淡写地告诉歪哥,叫他对这世界的了解更深一些,但许三柔女儿家不说,又不是她自己的女儿……
许三柔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因对歪哥道,“肯定是死得很惨,别问啦,你知道了,晚上说不准做噩梦呢。”
歪哥有些不服气,“你又知道了?”
“两军对垒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呀。”许三柔一脸见怪不怪,“以前爹的战船回来的时候,旗杆上头一个个吊的都是红毛海盗的头,一串串的,和葫芦似的。爹和我说了些打仗时候的事,娘也说,打仗的时候,人就不是人了,越残忍的人越有机会活到最后。”
“你娘连这事都和你说呀?”蕙娘有点忍不住了,她也说不清自己对杨七娘的做法是赞同还是反对。许三柔倒是很淡然,道,“是呀,娘说,广州虽然看似稳若泰山,但也许有一天就被打下来了呢?居安思危,知道些世间的疾苦和龌龊,是没有坏处的。”
这话是杨七娘的一贯风格,大胆中又透了从容和平淡。蕙娘不免点头道,“也说得有道理……那她是怎么让你去看待这些战争期间的丑事的?”
许三柔思索了片刻,认真道,“娘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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