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说了几句话,蕙娘便问她如今嫁哪里云云,许姑奶奶道,“就扬州,这一阵也还住绿天隐里,过一阵子,同六哥一道扶灵回去也是正好。”
蕙娘便知道她是许家一个嫁到了扬州范家的庶女,仿佛嫁的就是如今翰林院编修范智虹的弟弟,因含笑同她说了几句范家事,许姑奶奶道,“如今大伯也要外放了,是到广州做同知去,倒是回了老家附近。”
就算范智虹是状元出身,一外放就是广州同知,这个起点也高得令欣羡了,蕙娘不禁点头笑道,“还记得们家是城西买了一套从前哪个侍郎家的房子,里头一株梅花是开得最早的。年年全城梅花,都似乎是看着它来开呢。如今大伯子南下,这套房子也不知要出脱给谁了。”
“正好相公也要京中做事,就索性不卖了。”许姑奶奶才笑了笑——又不禁有些感伤,“倒是因为同相公一道上京,才赶上了见娘最后一面。”
蕙娘才知道她也是个进士娘子,恐怕还是今年新中的榜,忙贺她几声,还问她如何又要回去。听许姑奶奶说了,才知道范智虹妻子前些年都家中服侍舅姑,和丈夫分离两地,如今要跟着范智虹去任上,也是理直气壮,因此许姑奶奶便脱身不得,只能留家中照看两老子女,打发姨娘京里伺候丈夫等等。
这亦是寻常事,两不过是没话找话而已,说了些这个,又说些儿女经,前头便来喊姑奶奶出去有事——又把孙夫带进来一道休息,蕙娘同她相视一笑,孙夫道,“二月一别,倒是都没寻出空来,今日她们这里满了,把们安排一处,倒是正好们说说话。”
虽说从来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大事,怎么都该男出面密议,但孙夫对权家只出动了蕙娘一,也是丝毫都没有异议,这不能不说是她多年来的名声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蕙娘接手权家对外的一些工作,也是相当顺利,几乎未有遇到什么质疑之声。就连几顶小轿,把许凤佳、桂含沁载进屋中时,这两个威名赫赫的青年猛将,对蕙娘也并未流露出丝毫疑虑,反而是显得客气异常,说起话来,嫂夫二字是绝不离口的。
蕙娘见过的青年才俊虽然不少,但那都是老太爷的徒子徒孙,武将里的俊彦,她见过的不多。这两常年外征战,也没什么和她碰面的机会,今日见面,少不得稍加打量品评,却又觉得传言未必实,这两个同京城的风评,又都大不一样。
许凤佳不必说了,那是从小就有名气的纨绔,京城是有名的天魔王,从七八岁上便是无所不为,连已去世的福安公主都敢欺负,把金枝玉叶气得哭到皇上跟前去了……这京城是有名的笑话故事,嗣后他虽然到边疆去了,但成名太早,少年便得居高位,如今年不过而立,已是两广一带说一不二,威风几乎盖过总督的实权将军了,京中自然以他为新一代外戚的代表物。这外戚么,难免飞扬跋扈,用鼻子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如今蕙娘留神看来,这位许大将军虽然隐有傲慢流露,可眼神深邃清明,恐怕这傲慢,也不过是他披的一件衣服而已。真个要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他也不能把广州海军管束得这样服帖了……自从许将军丁忧以后,军队里可不太平,就蕙娘知道的,广州那边已经闹起来好几次了——兵将不合,这支由许升鸾从无到有,一手带出来的队伍,除了许凤佳,要服谁,恐怕是难了。
至于桂含沁,那更不必说了,他虽然战功彪炳,如今论武职还要高许凤佳一头,但京城心中,一向是个软弱荒唐的‘怕老婆大将军’,成亲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原本推说到家规去,倒也罢了。可太后娘娘赏了美下来,他都不敢要,还悍妻指使之下,把美卖进了青楼。闹得太后颜面大失,他自己也是立刻就被打发到广州去了,虽说阴错阳差,反而创下一番功业,但京中这些达官显贵们,记住的还是他的惧内,多有笑言,他的那些战功,只怕都是他那个悍妻给打下来的。
可如今亲眼一看,桂含沁虽没多少大将军的威严,看起来笑嘻嘻的极是和气,但灵动机敏,几句话就显出了活泛气儿,一听就知道,脑子转得快着呢……这样的能没有自己的主意?宜春号这些年广州发展得快,因海军收入丰厚,又要寄钱回家,他们和宜春号的接触是最多的,从这些口中,宜春号的伙计们,不知听了多少桂将军的故事。说实话,如今与会的这么些里,蕙娘倒是看他最高,连许凤佳都要暂且靠后——桂含春她是接触过的,也是个才,还是他们家的宗子……就是如此,他混得也还没桂含沁出息,可见这位庶子出身,如今只算是桂家旁系的桂小将军,有多能耐了。
她看这两,这两自然也看她,因尚未到齐,一时还无说话,屋内气氛有些微尴尬。——孙夫当着两位男眷,也不便多说什么——直到许家少夫进来,众方才都自然得多了,各各打了招呼不说,许凤佳还道,“脸上连血色都没有了,乘姐夫没来,快先歇一歇,用一盏茶再说。”
虽说当着众的面,不好过分肉麻,但关切之意,还是溢于言表。
连日操劳,的确令许少夫有几分憔悴,唇色都有些泛白,她摆了摆手,一开口,还是那样轻声细语、不疾不徐,“不碍事的,都有用权世兄给开的方子——这是抹的白蜡。”
许凤佳顿时一怔,还未说话时,桂含沁已打了个哈哈,道,“嫂子心思好灵巧,倒是讨了个巧宗儿,和升鸾还要哭足一炷香时分,把他给哭晕过去,也无须做作,往那一跪,怕便有来劝了吧?噫,早知道,也抹些白蜡,也省得和升鸾对着挤眼泪儿。”
许少夫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影子来,“道心思巧?还道太捉狭,们两个手握着手对着哭成那样,故事都传到后头来了,母亲触景生情,还当们真是憋屈得厉害,又哭得凶起来,白赔了许多眼泪呢。”
蕙娘倒不知道这两还外头闹腾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但她倒是看出来了:别看桂家、许家没什么交情,但这两个小家庭的关系显然相当不错,桂含沁和许少夫说话的口吻,都是亲切熟络,显然,这已是通家之好了。
“里头挤的,哪个姓许的不是忙得团团转,连侯爷都没能脱身呢,不这么搞,哪能把升鸾带出来。”桂含沁却叹了口气,“再说,过几天他就要南下了,这一回不哭一哭,以后,怕是想哭都找不到哭了!”
他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以许家、桂家的底蕴,哪里就这么危急了?送灵南下回来了,见面机会还多得是么。蕙娘不熟悉桂含沁,没有接话,孙夫却是神色一动,她有几分不满地道,“怎么,妹夫还是一心就要辞官?这也太儿戏了些么!善桐她是不肯进京,不然,、七妹,甚至还有娘,那都是要说她的。哪有这样为□子的,这才遇到一点风雨,便要回去老家了,日后风浪再大些,她难道还扬帆出海,躲到海外去?”
她扫了众一眼,自然而然,便有一股气势出来,“今日也都不是外,是有话直说,夫为妻纲,三堂妹不懂事,要教她,不是顺着她一道胡闹。她想辞官就辞,难道她想杀,就去杀了?今日由着她的性子,日后是后悔也买不着仙丹吃了!”
蕙娘这才知道,原来桂含沁闹脾气要辞官,还真不是有意拿捏皇上,他是真的不想干了——他比许凤佳大了一岁,今年才刚刚三十,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这时候辞官退隐,的确是骇听闻。尤其听来,仿佛还是因为妻子的意愿要辞官的,也难免孙夫对桂含沁夫妇如此不满,甚至要当着自己这个外的面,正色训斥。
不过,按孙夫一贯的性子来看,不是自己,她也不会这样说话。如此看来,孙家和桂家之间的纽带,倒还真是桂含沁这一房夫妻了。——倒也情理之中,桂含春夫妻进京的时间,毕竟还是短了点儿,两家又没有姻亲关系,这样的同盟,确实是脆弱了一点。桂含沁夫妻这一退隐,说不准两家的沟通就要出问题……
“二堂姐也是知道的,”桂含沁受了这一番数落,却仍是笑嘻嘻的,没半点脾气。“她就是叫造反,都去造,当官不当官这样的小事,可还不是由着她么?”
孙夫气得罕见地翻了个白眼,许世子亦是摇头轻叹,世子夫却失笑道,“明润,真可说是五好丈夫了。三姐姐也不知哪辈子修来了福气,今生能说到家呢。”
毫不意桂含沁的怪诞不说,居然仿佛还隐隐有些欣赏之意……
“福气那也是她自己修的,”桂含沁的一双眼睛,仿佛永远都睁不大,他自然而然,倒像是有点打趣自嘲地道,“这个,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她竟瞎了眼还肯嫁,只好多疼疼娘子了么。不比们家老许,样样都拿得出手了,待娘子便苛刻了点。”
许凤佳便嚷道,“喂,做什么又扯到头上,自己惧内也就罢了,未必要成天同娘子说些歪理邪说的,也要把她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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