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之后,就再没这个人了。
我清了清嗓子,很坦然地看向他的眼睛,淡淡一笑,“科举,是国家吸纳人才的一个途径,就算它拘泥死板,不合时宜,那也有它积极的作用,需要做的是改进科举的制度,而不是废弃它选拔人才的思想。多少人,寒窗十载,几十载,也未能求取一个功名,但是捐官,却将仕途的门槛降得那么低。王朝初立,战乱刚刚平息,百废待兴,但国库空虚,捐官是可以暂时缓解国库的压力,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相反,它的弊端远远大于利益。其一,以钱财买到官职的人未必具有真才实学,这样的人,如何治理一方土地?如何为国效力?其二,既然官位的高低是和金钱的多少有关,买了官的人当然是想升更大的官,那就是令他加速搜刮民脂民膏,一个一个的大贪官,官官相卫,中饱私囊,欺瞒朝廷,朝廷又能查处多少?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捐官实在是极其不妥的。”
我侃侃而谈,他们都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玉容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震惊二字就能形容的了,侯晓攸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复杂,掺和了许多我看不太明朗的情愫,而江云升,他眼里的笑意在一点一点减少,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我看着他暗沉的脸色,心中苦笑,果然说错话了。
还好他沉默了片刻后,只“嗯”了一声,嘴角又浮起了那飘渺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孟兄果然有治国之才。”
我心中微微冷笑,他一个生意人,这么关心政治干什么,这会儿连对美女的兴趣都没有了,若不是看他太年轻,我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康熙老儿微服私访呢。
看来他与侯晓攸都不是好应付的人,见酒喝得差不多了,我与玉容对视一眼,通了暗号准备开溜,我借口去小解,离席出了酒楼,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来,我有些急了,弄丢了她,我回去可又是一顿毒打,只得重回酒楼,刚一回去,就见方才调戏侯晓攸的恶霸带了更多的人来闹事,但又都被打倒在地,江云升指着身旁一人向我笑道:“孟兄回来得及时,介绍一人给你认识,这位是我朋友,沐晨风。”
我这才看到他旁边已多了一名白衣男子,还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忽然想起,原来是他?!
第4章 第○○三章 顶替
眼前这沐晨风正是几日前从将军府骑马冲出来险些撞上我的人,此刻他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呆滞,只有一双剑眉微微斜飞,张扬着不羁和霸气。
镇国将军是宗室封爵,他姓沐,不会是那将军了,也不知他是将军府里什么人,但从当日那匹马来看,身份定也不低。不过这都说不一定,谁知道江云升、沐晨风、侯晓攸这些名字是真是假。
江云升接着提议去游湖,我急向玉容使眼色,她却欣然同意,我无奈只好跟着去。
画舫不算太大,但精巧雅致,线条柔和,细节才能彰显品位,这江云升怎么看也不会是一个当铺老板。
静坐船头,画舫渐渐驶向湖心,水波荡漾,船身也微微起伏,远处烟雾迷蒙,像极了一副水墨丹青,晓攸抱着她的琵琶,时时拨动琴弦,目光流转,看着我微笑,美人、美景,真是赏心悦目,但江云升忽然又破坏气氛地开口了,“在下有一位朋友,在朝中身居要职,孟兄若是愿意,在下愿代为引荐。”
我心中叫苦不已,都说了不做官了,他怎么就扭着这不放啊?我微微苦笑,“江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过惯了逍遥随意的日子,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还好他没有继续强求,只笑了笑,更有兴味地打量起我。他终于不说话了,晓攸又开始为难起我来了,“孟公子可会玩什么乐器?与小妹合奏一曲如何?”
我会玩什么乐器?那也要这里有才行啊。我就随口笑说:“除了琵琶,都还好吧。”
她扑哧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指着正对舱里的墙上说,“那笛子如何?”
我转头看去,果真有一支笛子,原来她早就看到了,才有这个折磨我的主意。好吧,扭捏显得做作,那不是我孟清的风格。我起身取了笛子出来,站在船头。心中可犯愁了,她随便说个古代的名曲我也不会,怎么合奏呢?她像是看出了我作难的神色,抿口一笑,“孟公子随意吹奏,小妹不才,尽量跟着你和音。”
还好她这提议不算苛刻,老实说,我不擅长笛子,但是我擅长吹一首曲子《乱红》。那是仇诺教我的,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每晚都会吹一遍,但只得那半年,之后我再未拿起过笛子,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轻抚着玉质的笛身,一丝冰凉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上下,眼前竟又浮现出那个光芒四射的男子陌生又熟悉的脸来。我心中痛快又苦涩地笑着,仇诺,今天就让我在另一个时空,再想你一次。
我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吹起了笛子,《乱红》悠远流长的曲音令我觉得无比安定,这一刻,我也不是孟清诺了,我就是孟清,周围的一切都似已不存在了,那清冷的旋律,夹杂着淡淡忧伤,飘荡在湖面上。我知道,我已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伪装。转身的无奈、擦肩的遗憾、和着那长久的念想,都溶入了这倾尽我心神的一曲,我希望这穿越时空的思念能传到他那里,无论他身在何方,我都希望他此刻安好,一生安好。
我似已入无我之境,如痴如醉,不觉早已泪湿眼眶。
一曲终了,我缓缓收回心神,才发现每个人看着我的神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江云升嘴角飘渺的笑容不见了,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真切,真切得可以确定他是在我的面前,咫尺之近。或许他也只在这一刻,才看到我昙花一现的真实。
晓攸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我已无法探析她眼中的内容。许是那一曲太过忧伤,她明亮的眼眸黯淡了两分,双手僵硬地按着琵琶,怔怔地看着我。
不知是不是这首曲子有些悲戚,我感觉气氛怪死寂的,一看江云升还是一脸凝重地看着我,生怕他又要问东问西,只好向侯晓攸搭话,“在下已经献丑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侯姑娘为我们弹唱一曲?”
这时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目中又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轻笑出声,“小妹才疏学浅,只是对音律略有研究,不知孟公子可不可以写词一首,由小妹作曲弹唱呢?”
她又在给我出难题,似乎见不得我好过一样,我感觉有些头大,一边想着写什么好,一边走进了船舱。江云升的画舫上真是应有尽有,我摊开宣纸,脑中像是灵光一现,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将笔交到了左手。孟清诺是只存在一天,他说过的话过了这一天就烟消云散了,但我还要作为小红继续我的生活,谁知道命运哪一天会发生什么变化,万不可留下笔迹这种证据。
我暗暗苦笑,我活得这么累,就是因为在自己和他人之间设了一道又一道的防吧,坚信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云升果然起疑了,他的嘴角又慢慢浮上一丝虚无的微笑,但还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握笔的左手,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落笔,我心中冷笑,他也太低估我这个厦大书画协会的会长了,我爷爷在全国书法界里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小时候跟着爷爷生活,三岁开始就拿毛笔,右手写累了换左手,虽然左手写字还是不及右手,但参加一些市上、省上的书法大赛,我用左手写着玩,也拿过许多大奖了,多少人认为我就是左撇子,我才不担心他能识穿我。
转头望向舱外,只见浩渺烟波,天水相接,晓攸静坐船头,眼波流转,神态妩媚,时不时拨动琵琶的弦,浅笑哼唱。此情此景,立刻让我想到了小楼《九州缥缈录乱世歌行》的一句词,心中大喜,悬着的笔终于落了下去,用了我左手最擅长的隶书在纸上不急不慢地写着:
秋水天,谁弄弦,随波舟唱盛世颜
台阁倾,殇歌落,随逝去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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