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畅通无阻地交流,她到底靠的什么秘诀?
我想了又想,那绝不是感激,那就是热情。罗布林卡在穿越了长时间阳光与风雨的冷寂之后,已经拒绝透露它往日的旧梦。但你在阅读它的时候,还应该持有一定的热情,就像那一条美人鱼,要融进一淌水里,你必须热情,热情可以打开所有的门。
玛吉阿米的影子(1)
时光沿着命运的指针又走到了定格时刻,结伴同行的人们从历史走来,从雪外天走来,向着同一个方向一路跋涉,像鸟儿般扑向晚间八点半的太阳。他们从不知道什么是缺氧,更不懂疲惫为何物,他们想飞就飞,但西藏在上,大地上敞开的木门涨满了风声,酥油灯盏,像坡山口大白天里挂着的那一轮皎洁的月亮,使拉萨寂静又遥远,三两声狗吠让人猜疑:他们可是这个世界的稀世之鸟?
蓝色星光在西天的那抹红云里转了一圈就开始消融。:阴冷的夜风渐近伸入人们的骨子,怕黑的女人闪电般滑过大昭寺广场,阿姐和她的歌声停在季节波纳的门外—— 一个丰乳肥臀的背影立在深暗的走廊,打着香气四溢的酥油茶,央金家的小藏獒趴在屋顶的经旗下望月数星。
灿烂的八廓街终于黯然。独步其间,让人有种飞行的欲望。
此刻,我已坐在玛吉阿米窗前,呷着可口的甜茶,内心有一炷火焰,暗歌被困在喉管,我无法赞美一个男子曾在这里经过的夜晚——他把未嫁娇娘的名字写在印有玫瑰花瓣的藏纸上。太阳的汁液从那一夜开始,浸渍他们的肌肤和骨头,星星是他和她心灵的钻石。
雪域一阵颤栗,这个男子只好在诗歌中寂寞穿行!
我不知他一生为她写了多少诗篇?在昏暗的油灯下,他的爱情闪烁其词,他最终获取了什么?通往天堂之门的陷阱总是一个连一个。他热爱的东西总是被日子打碎、收容,最终剩下的仿佛就只有日子和日子蜕变的一座黄房子。想想人生一辈子究竟还能坚守住什么美好的东西?真正守住的却并不一定都是你心灵最需要的,是谁掠夺了他的自由?这一问我不免有些悲观,但不绝望。我总是在啜饮的时候,让从容的思想慢慢停下来。这样的做法其实只能暂且缓解绝望残酷的降临。该来的自然都会来,尽管我们一生时刻都在朝着自由的方向跋涉,可自由只能等你闭上双眼的时候向你迟到地挥手。于是,想起司葬的阿卡迎招而来的神鹰。在我眼里,聪慧的藏民族是最懂自由生活的民族之一,天葬便是他们对自由生活的一种诗意诠释,一种精神的超度飞升。当风吹灭了千盏万盏酥油灯,千年万年的玛尼堆,延伸到天路尽头便是转经筒不计名利的初始。
从玛吉阿米的玻璃窗看出去,我看见藏传佛教的最大魅力便是让人在桑烟盘旋的圈子里自由旋转,从而忘记缺氧。
诗人把诗歌当作爱情的宗教。
那一年,我在雪山下的一座老营房里玩诗。我很自由,不懂缺氧。常常枪口朝天,让思想在雪线上行走,让子弹在脑袋里生锈,让诗的种子在黑夜的灯塔里燃烧。当星星伴我左右的时候,我便满载而归。一年又一年,直到我揣着一叠厚厚的诗稿,越过孤独的沙漠,离开那座斑驳的营房。
在玛吉阿米想起诗歌离星星是那样遥远。环顾周围,旁边只有一个埋着头在玛吉阿米留言薄上图画的短发女孩,她在等待什么?眼神空荡。窗外,上苍忽一阵撒下亮光光的雪蛋子,像是突如其来的一个破天谎言,砸得八廓街的八只手臂当当作响。我知道,此刻没有任何星星滑过天际,天幕像着了火的红炭,映红了雪山……我面对的墙壁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呈现出一个可以让心灵重归真实历史的遗址。我想,如果把照片上那两个吹2—3米长铜制大喇叭的小喇嘛换成一袭白衣剑在手的少年,古城拉萨就不再遥远,我阅读照片的眼睛就不再蛮荒,而且我从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醒那个在草地上打马仰望星空的孩子。我想我一定是记住了自己曾经清澈的少年面孔,那个水红色的少年身体里长满了星星——他的灵魂在那一年的雪山下离遥远的星星最近。
如今的玛吉阿米,星星都钻进了云朵的肉体。那些上楼下楼的脚步声告诉我,他们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渴望爱情。男的希望逢上貌美未嫁的波姆,女的则幻想像遇见天才诗人仓央嘉措一样风情的男子。男男女女,不分国籍,不管从前认识与否,只要在这个美丽的遗梦里相逢,都可以同饮一壶茶,在漫谈中速配成婚。在这个遥远和浪漫筹建现实童话的地方,只有我是来等星星的——那些被上帝保佑着的吃饱了饭的人们只知道谈情说爱,我和星星都不愿打量他们内心的空虚。我在月亮之上等待,在淡蓝色的音乐大门外等待,从雪山到草原,从寺院到河流,从巴赫到莫扎特,直到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的旋律拨动我每一根神经,它的浑厚、凝重抚慰着我被现代生活尖利的鳞爪所注下的伤痕。在这里,现实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旧时的幻影,表情不再麻木的人们反反复复只为爱情活着——他们的资本是寂寞。
向上向上再向上的西藏,那博大高峨的山体,那苍凉纵横的沟谷,那太阳的金液涂满了伤口的布达拉宫,在如此迷情的夜晚,使那个男子惊恐和痴迷——这个世界不再有人甘愿为一颗星星去踏火海。
雪域之外的街市,花花绿绿的杂志都将玛吉阿米这样的地方说成是情人约会的好去处,而我到这里来只为打望星空——星星的故事比爱情透明。坐在时光之上,想起那个呐喊要倒转星球的男子,眼前便闪现出东山顶上的石头——表情忧伤的石头。走在青藏铁轨上,回望天路,那些花儿不知何时飘落一地,像灵魂飞舞的红飘带。在鸟类栖息的拉鲁湿地,当雪花离开天空,谁能把晶莹挽留?无边暗夜的玛吉阿米至今保留逝去的星星与一个男子的对话:昨日的痛苦是一个虚空的轮回,啊,这蛊惑人心的烛光,来自杯中。
玛吉阿米的影子(2)
我独自在蒙古音乐中步出门去,走在夜色茫茫的八廓街,想起那个短命诗人在那年那夜为玛吉阿米种下的诗行,思潮起伏犹如桌上的藏香慢慢游离空气之中。当日子与日子重叠成一个个格子,才深知心底的宗教不曾磨灭——原来,我对诗歌依然情有独钟。
两个藏族小女孩站在收摊儿后的铺位上,伸手去摘唐柳的叶子,然后坐下来碰掌,办家家。
商铺里突然钻出一个剽悍的男人。
老板,藏刀要吗?
我不予理睬,继续往前走。
老板,毒品要吗?
我猛一回头,喊不出声。
他忽然几步窜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襟。
老板,老板,手枪要吗?
我选择向前,选择沉默……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子弹,子弹,你要吗?
他头发稀落,面额宽阔,铜色的脸因为黑夜只露目光,我一脸冰霜地看着他——他不知道我这个在夜色里游荡的男子为何沉默?望着我的表情,他猛然倒退了几步。日月轮复,我在冷冷夜风中继续倘佯……
那个男子到底是谁的影子?
布达拉宫不寂寞
布达拉宫
收到那封远方来信的时候,拉萨的长街短道堆满了各色人群,五月的山峰顶着薄薄的雪纱帽,左旋柳掩映的布达拉宫在窗前寂寂无闻,这些景象对于久居于此的人来说,也许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我不能忽视这一封久违的书信。在科技信息如此迅捷的年头,谁还在纸上写信呢?它的出现是否想把我带回一个遥远的时代?我惊奇地打开,里面没有让我看到一纸念念不忘的珠玑,只有一张面值100元的电话卡,卡面上的布达拉宫和蓝天白云倒映在水影里,看上去有种新鲜的美。
在音乐中聆听西藏的时候,有时我会突然从信封里取出这张电话卡,就像从精美的包装盒里随意取出一张好听的碟子。可是,有一天,当我在阳光下认真把玩这张电话卡的时候,却发现卡背面的密码保护模早已一丝不挂——原来,这只是一张废卡。我又仔细看了看信封,上面除去红色三角邮戳,没有留下任何地址。寄卡者究竟用意何在?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肖逍——他是我在泰山笔会结识的一名海军少尉。笔会期间,肖逍得知我从西藏来,聊天主题犹如泰山压顶直奔隐秘的西藏。他讲他对西藏神往已久,讲他的大学时光几次与西藏失之交臂,讲他们军校毕业的学长自愿申请进藏的豪情壮志,讲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一定到喜马拉雅山脉走走,去领略落日与冰山的壮美,去汲取天堂的精魂。
泰山一别,我的电话里从此多了一个从海南传来的声音。在宁夏的夜晚,他光着膀子给我描述天涯海角的热风,语速快得像汗珠滴答;我把自己裹在两床被子里给他形容极地边关的冷雪,思绪慢得犹如凝固的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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