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威胁与斥责,我有一时惊惧,却未真的放在心里,只有这一句,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直到与北寺狱的典狱官对了诏书,将高蔓他们接了出来,依旧回旋不去。
高家上下出得北寺狱,又哭又笑,高蔓好不容易才摆开翡颜的纠缠,奔到我面前,大声笑道:“云姑,谢谢你,请受我一拜!”
翡颜也跟着过来了,大眼闪闪发光,笑得灿烂至极,附合着大笑:“是啊,云姐姐真厉害,我都不知道那什么登闻鼓鸣冤真的能救人,云姐姐一出马,就真的成了!唉,我要知道敲登闻鼓真的管用,早去敲十回八回了!”
高蔓斥道:“胡扯,登闻鼓是好敲的么?鸣冤的时候没事,事后可是要杖责流放甚至杀头的!”他这才想起我的处境来,惊道:“云姑,你去敲了登闻鼓,那你不是……”
我轻轻摇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真正救了高家的,不是登闻鼓。”
我低头看了眼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根墨玉簪,心中的痛一波波的袭来,仿佛没有休止,没有边际。
高适领着一干情绪稍微平复的高家子弟走了过来,一齐拜谢我的相救的恩德,我避礼不受:“高侯爷,你不必谢我,因为我本来无意救高家。”
顿了顿,又清清楚楚的说:“你后来明知李棠是对陛下用毒,为了利益仍然向延惠骗取毒鸦膏,替李家多方筹谋,事后又参与叛乱,罪无可恕。若不是因为延惠纯善,我实在不忍让他痛失至亲,我亦恨不得将高家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高适大吃一惊,高蔓从未见过我有这么冷漠狠绝,半点情面也不给人留的样子,更是吓了一跳,叫道:“云姑,你胡说什么?”
我心中一口恶气稍吐,看到高蔓一脸的惊吓,不禁一笑,温声道:“延惠,高家败落,在京城一带恐怕会有仇家寻上门来,你领着他们去南州吧!南州现在正是发展变革的黄金时期,你也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又有阿翡照应,过安乐日子不难。只是你以后要好好替自己打算,可别再稀里糊涂的识人不清了。”
高蔓呆住了,叫道:“云姑!”
我转头看着翡颜,忍不住一笑,道:“阿翡,我知道你早晚都能万事如意的,就不多说废话了。你回南州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范氏制药厂帮忙。”
翡颜看了眼高蔓,脸上竟浮起一抹红晕,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我对高蔓和翡颜二人一直怀有极深的愧疚,直到今天才感觉稍微还了一些,心里微觉轻松,翻身上马,对二人道别。身后高蔓大叫:“云姑,你去哪里?”
我摆了摆手,没有答话,打马慢慢的往前走。
我要去哪里呢?
在这里时代二十年,无论身处何处,总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流浪、流浪,不知道哪里才能算是归处,不知什么地方,才让我心安。
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掌心却被墨玉簪烙了一下,张开手掌,墨玉温润的光泽映入眼来,似有些微暖意。
我突然想起,在这里,我还是有过心安的时候的——与他在南疆聚首的那些日子,我虽然早早下了决心要将他的记忆抹去,知道没有明天。但那样近乎绝望的时候,夜里倚在他身边,心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稳安乐。
然而,他那里纵使真能让我心安,我又真的能将他视为归处吗?
那身份所代表的约束,那地位所代表的危险,走过去要付出的代价,我承受得起吗?
我愿与他同生共死,但我却从没想过想过站在他的身边,承担他的身份所代表的责任,要面临的危险。不仅是因为我不想承担那份责任与危险,更是因为我不相信他真的能够做到与我相依相持,一生不离不弃——若我愿与他携手一生,他却中途撒手而去,撇下我一人站在那样的地方孤寒寂廖,叫我情何以堪?
一瞬间,太后刚才那句话突然又响了起来:他为你折尽天子的威严,敛尽男儿的傲气,你却为他做了什么?
我想有个人爱我的时候也尊重我的人格,不因这时代的局限而约束我的行为;但我爱他的时候,有没有给他同样的尊重,有没有考虑自己对时代的局限略微妥协?
若是他已经尽其所能给予我尊重和自由,我有没有考虑也尽我所能为他而放弃一些骄傲和自由?即使他的身份地位危险,我又有没有想过为了爱他,勇敢的放手一博?
我一时呆住了,突又想到了他在石渠阁里问我的一句话:“你有没有可能真正的放下心来,对我不猜忌怀疑?你能不能为了我而放弃你的高傲,哪怕只有一次?”
我其实没有,我可以为他万里奔波,出生入死,可我独独不能对他真的放下心去,不对他猜忌怀疑,不相信他真能只爱我一人!
因为他的身份,我其实一直对他猜忌怀疑,不信他真的爱我,不信他对我的爱足以使他只爱我一人!
可这样的猜忌,我一直都没有说;他能不能答应我只爱我一个,我一直没有问。
我只是心里一直设定,一直假想,一直否认,一直怀疑。
我指责他,爱情的承诺应该自然而许,其实不仅是我对爱情看重,更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要求他,我怕他若不答应,自己将毫无退路!
原来……原来……剖开内心,直视自己,我在面对爱情的时候,首先想的,还是自保,留有余地的情况下再去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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